后来山伢子真的拿刀杀人,坐牢了。而且拿的就是那把范健并没有见过的牛角刀。
(二)故事一箢萁
男人杀人,大多是为财,为女人。当然,为革命杀人的革命家也许除外。山伢子不是革命家,也不是反革命,只是个乡下俗人,因此,杀人就免不了俗,为女人而动刀子。
这个女人,范健认识。当时是五七中学初中部的一个小女孩。她家离学校很近,不到一里路。山伢子和范健每天上学,都要经过她家门口。每次这个女孩子都无声无息地跟着他们后面。范健和山伢子上学路上,经常你推我一把我踢你几下的在路上打闹,女孩子有时候跟近了,范健没注意,跟山伢子打闹往后退,几乎撞上后面的她。范健连忙道歉,说对不起,没撞着你吧。这时候山伢子就大笑,你他妈的装的好啊,你就是存心要撞她呢,想吃豆腐啊。把那个女孩子羞得满脸通红,她并不回话,只是怯生生地躲在路边,让这两个家伙先走。可是奇怪的是,几乎每次这个女孩子都是在山伢子和范健路过她家的时候,在后面跟着出来,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范健同她四目相对的时候,范健就点个头,说上学去呀?女孩子也回答说,唔,上学去呀。而山伢子和她几乎从来没打过招呼。女孩子大大的眼睛,双辫子,身材高挑,但是好像当时还没开始发育。山伢子比范健早注意到这点,背着她的时候就对范健说,那个妹仔子长得蛮好看,就是胸部跟你一样,根本就没肉。
这么样有一年,他们都还不知道这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那年冬天下了大雪,还有南方少见的冰冻。山伢子照例来喊“可教子女上学去”。他穿了一双带四个铁钉子的牛皮木屐,还带了一双大草鞋。他告诉范健,这样的冰冻天,路很滑,只有这种木屐走路不会滑。这是他爷爷留下的宝贝。家里没有多的了,就带了一双草鞋,叫范健套在胶鞋上,这样在冰冻的路上走不会滑。
范健说,这路很滑吗?那正好滑冰啊。
么子叫滑冰?山伢子听不懂。
我们住在山西的时候,那里冬天经常是冰天雪地,我学过滑冰。还有滑冰鞋,被红卫兵收走了,范健说。不过,我们可以滑冰划子。说着,范健从家里找到一个竹篾制的挑泥土的箢萁,又找来一根粗棕编的绳子,扎在箢萁上,说,我们就玩这个上学去:我坐在箢萁里,你穿着木屐在前面拉我,在冰路上拉,一点不费劲。我们互相换,一个坐一会,一人拉一会。
两个半大小子就这样疯颠颠屁颠颠上路上学,
一路到了女孩子家门口。女孩子惊奇地看着他们,这次先开口了:你们玩么子鬼把戏啊?
这次山伢子也开口了,我们这叫冰划子,是北方佬的发明呢。你要不要也玩一玩?接着,不由分说,山伢子对坐在箢萁里的范健说,你下去,让她坐。
女孩子腼腆地坐上去了。山伢子拉起来就飞跑,带着女孩子兴奋欢快唿哨般的尖叫。可是没跑几步,山伢子一个踉跄摔倒在路上了,女孩子连着箢萁随着惯性冲,掉进了路边沟渠的冰水里。女孩子刚才欢快兴奋的叫喊变成了恐怖的“救命”尖嚎。山伢子和范健两人几乎同时跳进沟渠里,把女孩子拖上来了。三个人湿淋淋地变成了三根冰棍儿。范健一连声对不起,山伢子说你对不起个屁,是老子的错。女孩子冻得浑身打哆嗦,牙齿格格格地打颤,还是连声说没关系,赶快到我家去换衣服烤火去,别告诉我妈说是你们要我坐箢萁的,就说是我自己走路滑倒掉进沟渠里的。
三人进了屋,女孩子她妈惊讶之余,问明原委,连声感谢这两个伢子。在厨房和堂屋分别烧起两堆火,叫女儿在厨房烤火换衣服,让男伢子们在堂屋烤火。她拿出了一套棉衣棉裤,还有一套绒衣绒裤,说,这套棉衣棉裤是阿秀他爹的,小一点,瘦个子你穿。这套绒衣绒裤薄些,是秀妹子他在部队的哥哥留下的,是大号,大个子你就穿吧。你们自己的衣服留在这里,我给你们烤干,放学后到我家取衣服,顺便到我家吃晚饭。两个人在换衣服的同时,突然闻到满屋子酒香扑鼻。不一会,女孩子她妈端着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米酒酿煮鸡蛋,叫他们快吃,吃了赶快去上学。
大妈你太客气了,范健连声道谢。
好香的甜米酒啊,山伢子接过碗就吃。这样香的米酒我连闻都没闻过呢。
女孩子也过来了,说,我妈的米酒是特别的香特别的甜呢。是我们家祖传的秘方酒药子加好糯米做的呢。
你不要瞎吹,女孩子她妈说。这样的米酒家家都会做。酒药子不难,难在如今没有糯米。糯米收成低,上边不让种。这是游水糯,是他舅舅家在湖区政府不管的水淹田偷偷种的。做了这点米酒准备过年的。本来要到明天这酒才熟,今天就早一点开封给你们散寒了。今天回来吃晚饭,再煮米酒给你们吃!
好的,两个男孩齐声答应,没有半点虚伪客套。山伢子还补一句,我不吃饭不要菜,只吃这米酒酿。不要煮,我就吃凉的,这样好米酒酿,当饭吃!
下午放学后,山伢子和范健同女孩子一起回到了女孩子的家。她母亲已经做好一桌饭菜,有范健最喜欢的小干鱼煮菜坛子红薯叶加酸豆角火锅。女孩的父亲也在家,还有一个弟弟。女孩父母再次感谢两个伢子把秀妹子从冰水里救回家。他们把那一大盆糯米酒全端出来了。大家都没有说多话,奋不顾身地吃。山伢子真的不吃饭,也不吃菜,一碗接一碗吃那盆凉米酒酿。最后吃得醉意朦胧,对着女孩父母说,你们真好!我将来要做你们的女婿!天天有这样的米酒吃!
打那以后,山伢子和范健每天到阿秀家门口,都是大大方方跟全家人打招呼,然后“铿锵三人行”一起上学。当然因为范健嘴巴严,谁也不知道山伢子酒后说过要做这个女孩子家女婿的事。山伢子自己可能也忘了
。
岁月如梭。连万万岁的毛主席一下子也不幸与世长辞了。山伢子和范健都在五七中学高中毕业了。他们成为了最早也是最后一届高中毕业生:在他们之后,五七中学不办高中了。秀妹子初中毕业也就失学了。
高中毕业后,山伢子和范健也就回家务农。山伢子还想去放牛,可是那只是小孩子的活。他爹说,你就去当民办教师,到山冲小学教书去吧。那个教过你小学的知青已经招工回城了。山伢子说,打死我也不能去教书!我自己连斗大的字都认不得一箩筐呢。他爹说,你不是还写了书在省里出什么版了吗?什么狗屁啊,山伢子说,不是早告诉过你那是范健写的,我连抄都没抄呢。这样吧,你让范健去教书,我当大队民兵营长好不好?
于是,山伢子老爹做支书的大队党支部做出了决定:范健当大队小学赤脚教师,山伢子当大队民兵营长兼学校体育老师兼校长。范健全家到大队部毕恭毕敬诚恳感谢党对范健的培养教育和改造。然后范健极为郑重地收拾打理自己,走马上任进了当年给山伢子端尿盆子的教室做老师,跟山伢子成为了同事。
开学上课没几天,一个大眼睛姑娘到了学校:就是阿秀。阿秀大大方方地说,你现在是范老师了,不认得我了吧?哪里哪里,范健忙不迭声地说,阿秀请坐请坐。阿秀没有坐,开门见山地说,我也想当老师。你们学校有五个年级三个班,山伢子只算半个工,只教体育课,当个什么校长。你们那个教五年级的公办老师请长病假了,要代课老师嘛。
是的是的,范健说,你了解的很清楚啊。
我们家一直对你们很了解啊。秀妹说。你带我去找山伢子说一下好吗?
找到了山伢子。他一拍脑袋,是啊,秀妹可以当代课老师啊。跟我去找我爹说一声。范健也跟着去了。他爹为难了:这个妹伢子是另外大队的,根据规矩,我们要在本大队找赤脚老师和代课老师。谁知秀妹子开口说,那儿媳妇算不算本大队的呢?老爹说,儿媳妇和没有出嫁的女儿都算。那好,秀妹子说,山伢子很早就说要我嫁给他。我现在同意。那么,我就可以算你们大队的媳妇,或者做您老的干女儿。不就行了吗?
山伢子一拍脑门子,哇呀呀,这么个老婆就送上门来了!你这是真的吗?
不是蒸的是煮的,煮米酒的!秀妹子爽朗接口笑道。范健和山伢子老爹一起哈哈大笑。事情就这样定了。第二天秀妹就来学校代课了。
秀妹和山伢子和范健,这三个青梅竹马的中学同学,就在这个学校一起教书。山伢子和范健都是独生子。山伢子有个姐姐,大跃进生下来就饿死了。山伢子的母亲怀着他去山上挖红薯,就生在山上红薯地里。生下来就吃红薯糊糊长大。秀妹子一个大哥哥很早去当兵了。自从坐箢萁事件之后,这三个一直就像亲兄妹。山伢子和秀妹虽然明确定了亲,可是三个人还是跟当年同学一样,都规规矩矩而又无拘无束地做同事,一起开玩笑甚至打打闹闹。几乎每个星期大家都开心地吃着秀妹做的甜米酒。小山冲的生活似乎就是这样平静得象山塘的水,永远没有波浪,只偶尔出现涟漪。
可是这时候的中国,却在从北京城往下,四面八方,开凿着巨大厚重的坚冰,冰层下激流汹涌。首先是邓小平第三次复出,紧接着要恢复高考与大学招生。范健的父母接到了山西老同事的来信,确切告诉他们,他们的平反与复职是迟早的事,最要紧的是恢复高考,象范健这样的子女一定有资格参加高考,千万要抓住这个机会!范健立即开始抓紧复习功课,准备高考。范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山伢子和山伢子他爹,希望将来真的有高考时允许他报名,并提供过关的政审。山伢子他爹一口答应,说,你从小就是个读书的料!我们还打算再有什么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名额,把你作为优秀可教子女推荐上去呢。他爹还说,如果现在再搞考试,你范健能不能帮山伢子也考一下,就像你帮他写作文出书一样?我们家也好出个大学生啊。山伢子说,爹你真浑啊。要是真的进考场,范健能帮我吗?我抄都不会抄啊。再说,真让我进了大学,我翻得动书吗?那比翻地更要我的命啊。我看啦,这都是命定了。范健肯定将来要读书要写书,当书生。我呢,翻地翻腻了,说不定去翻天!
结果他真的做了惊翻天的事:杀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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