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终于要上学了。真高兴,这下可有好玩的去处了。 我去的是沈阳市和平三校,学校离我们家走路也就七、八分钟。开学的第一天,妈妈送我去上学。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大部分由父母陪着去,家长们都匆匆地与老师简单地交谈一下,就把我们留在学校里了。 由于学校是按地段分的,班里有许多孩子是设计院的子弟,大家都比较熟悉,一去我就碰上了几个以前认识的玩伴,大家相约以后每天上下学一起走。 其实,在学校里,只要你学习好,一般地来讲,都会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尊重。学习成绩好,是我可以很骄傲地说出口的一件事,那可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如一日,而且还是横跨大洋两岸。总的来说,我喜欢上学,学校对我来说,是一个快乐的天堂。 刚上学,老师开始教拼音,和简单的数字,我的作业都是在老师的对号和好评中转悠,日子过得就像一首快乐的歌,充满着美妙的音符。 我们几个朋友兼同学,每天邀了一起走去学校。大家说说笑笑,有时还追追打打,一路嘻嘻哈哈地上学去。 刚上学没两个月,一天,我们又早上一起走路去学校,刚刚走到必经的和平大街,只见马路上横坐着一排工人,他们都头戴柳条帽,身穿工作服,最可怕的是每人都搂着一个大铁棍子,他们一个挨一个的坐着,我们根本无法走过去。孩子们嘁嘁喳喳小声地商量,怎么办?无法上学了。其中一个工人,看起来年龄大一些,也和善一些,他对我们说,回家吧,学校已经停课了,你们的老师也参加文化大革命不教课了。 文化大革命就是以这样方式,进入了我的生活。 在以后的一年里,我们都不用上学去了,美其名曰---罢课闹革命。其实,孩子们就是在家里混,在这一年里,我基本是东家走、西家串,朋友邻居家的胡乱玩,而逗留最多的是我家一个单元里的邻居家。那家的妈妈,常年生病在家,一年来,她给我们讲了无数个王子仙女的故事,现在想想,那位阿姨一定是安徒生童话故事的崇拜者。 文革开始,由于我刚刚七岁,能弄懂的事情不多,父母也很少跟我们谈国事。断断续续能记住的是,辽宁造反派分成了三派,什么八三一、辽联、辽革站。大人们都激烈地讨论这些事情,大家都说自己那派是革命派。更可怕的事情是,听大人讲搞武斗,什么“东宫”(东北工学院)都被哪哪个派系占领了,都开枪了。当时在我的脑海里,马上联想到看过的电影和听过的故事,眼前浮现出的是一群高大的宫殿,就像一个大碉堡群,每个窗口都有人拿着机关枪守候在那里,一片恐怖的景象。哪里知道,十一年后,我会是东北工学院的一名大学生,东工就是一所很气派的大学,跟战场中的碉堡完全是两回事。 文化大革命进行的如火如荼,周围许多人家开始被抄家,父亲也多日不回家了。由于平时父母总是出差,这回我还是以为爸爸就是去施工现场去了。直到有一天,父亲忽然与几个我认识的同事回家。我当时别提有多高兴了,大声地叫爸爸,还跟父亲身旁一个以前常常恭维我的阿姨打招呼,没想到,那阿姨脸一沉,冰冷的吓人。父亲让我领弟弟出去玩,那天我和弟弟得到了童话阿姨的照顾,她不但让我们在她家吃的晚饭,而且留我们直到妈妈来接我们。回到家,看到家里被翻的天翻地覆,就明白了,我家也被抄了。 一年后,我们又重新回到课堂,不过已经算是二年级了,当然也就不用学什么拼音了。直到现在,在计算机上敲汉字时,偶尔,我会因为不会拼音而卡壳,每每这个时候,老公都会听到我的大声呼救。他会常常摇头,嘀嘀咕咕地说,文章都能写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拼音就是学不会。我会马上顶回去,拼音都是一年级学的,我没念过一年级。 许多年以后,设计院给父亲平了反,说是文革关押批斗错了。我曾听到妈妈在跟父亲讲,设计院让你写材料,检举以前整过你的人,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写?以前xxx还打过你呢。父亲说,那时他们都年轻,大家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尽量宽容他人吧。我问过父亲,抄家的那天,那个跟你一起来的阿姨,文革前是很会给你溜须拍马的,文革中,就完全变脸了,你一点都不记恨吗?父亲竟很严肃地回答我,你说的是哪个阿姨,我不记得了,你也最好把这件事忘了吧。 我也很想有父亲那样宽容的胸怀,可那阿姨文革前媚笑的脸,和抄家那天冷若冰霜的脸,怎样也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相关文章: 忆海拾贝链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