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写忆海拾贝的最后一篇了。可惜有一点长,只好分两部分来贴。 89年,在老公出国大半年后,我开始办理女儿和自己的出国手续。当时根本没有预料到等待我的将是一条曲折的路。 当年出国的护照是要由公安局来办理。我已经出国多年,不知道现在国内办护照的情况。 五月初,把所有要求的手续搞齐全了,递交给沈阳市公安局。工作人员很和蔼地告诉我,至少要等20天左右。我点头表示明白。 20多天以后,已经是五月底,去公安局查询。这回等了很久,才见到公安局的工作人员,我被告知,所有的公安局工作人员都上街去维护秩序了,因为大学生的游行已经遍及各个大城市,沈阳市当然也不例外。这个消息对我来讲,不意外,因为我当时就在大学执教。只好问对方,那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护照,对方说,没有确定的日期,因为公安局已经停止办理护照。 当年的大学生学潮,真是轰轰烈烈,记得有一天去学校开会,没进大门,就看见一大队学生打着标语出来,其中有我带的毕业班的学生。当时他们还一个劲儿鼓励我跟他们一起去游行,由于女儿只有一岁,家务太多,我没有时间参加这样的活动,婉拒了他们的邀请。 等六月初再去公安局查询护照的情形,公安局就已经有了新的章程。所有的护照办理,要求三级审查。也就是说,要有申请人所在单位的三级证明。对我来说,是大学院方、系里、和教研室三级的证明,证明我没有参加学运。教研室和系里的证明都好办,轮到院方的,还真是有一点麻烦。 学院不知道是如何想的,竟然把审查任务交给了保卫处,这个部门是专门管偷鸡摸狗这样事情的。那天,应该是我一生第一次跟这样的部门打交道。一进门,就见屋里烟雾缭绕,一大群老爷们正在打牌吸烟。我只好战战兢兢地问,谁管给办护照开介绍信?估计这地方一般没有年轻女子进门,这帮人逮到这样一个可以开心逗哏的机会,不拿我开开玩笑、找找乐子,不是傻瓜吗?立马,屋子里的一个人开始发难,“你是谁啊,凭什么我们要给你出证明办护照?”马上又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谁能证明你没参加游行?看你这样,没准是在逃的柴玲呢。”一屋子人一起哄堂大笑。当时站在那里,心里的滋味很不好受,这是一群没有什么教养的人,而他们天天要对付的也是一些社会渣滓。长这么大第一次让人这样戏弄,我站在那里好难过、好委屈,心里还夹着一丝愤怒,只记得自己对自己讲,要忍住,不要跟这些人一般见识。估计我当时的表情是比较难堪和气愤的,这时,一个头头模样的中年人,站起来说,“大家别笑了。”又回过头对我说,“说说你的情况,有系里和教研室的证明嘛?”我没讲话,默默地递过去系里和教研室的证明,那头头还挺好说话,没再问什么问题,哗哗几下就把介绍信开给了我。在谢过他以后我离开了那间屋子,一出去就听那头头讲,“院里也够奇怪的了,咋把这件事分我们部门管。以后再有这样的年轻教师来开护照证明,你们都给我老实一点。” 把重新开好的证明送给了公安局,在又奔波了接近一个月以后,我和女儿的护照终于批下来了。不想在这里一一叙述个中的辛苦。每天骑车去催护照,六月的骄阳把我晒得非常黑,加上那时公公生病住院,除了上班还要自己管一个周岁的孩子,我迅速的消瘦下去。以至于一次碰到一位几个月没见面的朋友,那朋友竟尖叫起来,“百草,怎么搞的,白净净的小人儿哪里去了,怎么变得又黑又瘦?”我只有在心里苦笑。 我敬重的公公也是在那一段日子里离世的,无法回首那一段日子,尤其是公公的生病和辞世,以后会静下心来要好好写写我的公公。 我家是住在沈阳的美国领馆区,走路去美国领事馆也就不到十分钟。 一拿到护照,一刻都不想等了,第二天就把女儿打扮打扮,给她穿上漂亮的小连衣裙,推着婴儿车,我们娘俩就去领事馆了。 去签证之前,我对办签证一无所知,基本是贸贸然地前往。那时想当然地认为,领馆应该早上八点开始办公。 推着女儿的小车,我们八点整到了领馆门口。让人吃惊的是,已经有那么二十来个人在那里站排了。一跟人唠嗑,才发现领事馆是九点开门。在心里开始核计,看来还要等大半个小时才开门。我事先没预计要等这么长时间,只给女儿带了几块饼干。而那时女儿的作息规律是,上午睡一小觉,不到中午还应该给她喂午饭,看来事情不太好办。琢磨一下,我想还是先回家,把孩子睡觉和吃的东西带好,再回来排队不迟,没想到就这么犹豫一下,后面又来了十几个人。心里开始摇摆起来,走了,就丢了目前的位置,还是先进去后看情况再说吧。 九点,领事馆准时开门,四、五十号人马上鱼贯而入。一进去,工作人员告诉大家,一个人要填三个不同的表格。我和女儿算两个人,也就是说我要填六个表。 安顿好女儿,我开始埋头填表。过了没有几分钟,没人理会的女儿开始不满,依依呀呀地叫,让我跟她玩。快快给了她一串钥匙和一个我的毕业证书,又赶快接着填表。女儿玩了一会以后,开始了新的呼唤。我看看时间,是到她每天上午睡觉的时候了,知道这回除了没人跟她玩不满以外,有闹觉的成分。这时领馆的工作人员开始不满,一位先生出来大声问,“谁家的孩子这么闹?赶快领出去!”只好赶紧解释,孩子是我的,但我在填表无法把她领出去。整个填表过程,最后变成哄哄孩子,写几个字,再哄哄孩子,再划拉几个字,当最后六份表格都填好递交进去时,我们成了排在最后面的一份申请,而且自己手提包里的东西都变成了女儿的玩具,毕业证、学位证丢的满地都是。 看看四、五十号人都排在我们前面,我知道如果不去要求特殊照顾,今天就没戏了。抱着女儿,慢慢踱到领馆工作人员的窗口,跟刚刚出来让我把孩子领出去的先生说,“这个孩子现在闹是要睡觉,过一会儿可能会更闹,因为到时她肚子饿了要吃东西。我没想到办签证要等这么久,没准备她吃的东西。你可不可以让我们母女俩先跟领事谈?”那位先生大概领教了女儿的哭闹,非常痛快地说,“现在领事在跟第三个人谈,下一个就叫你。” 叫下一个人了,可不是我。非常无奈,只好再去跟管事的先生说,“不是说下一个是我吗?真的希望帮帮忙,不想让孩子哭闹打扰大家。”那位先生马上道歉,“对不起,我给忘了,这次下一个一定是你。” 那天,我和女儿是第五个与美国领事面试的。领事是一个大胡子洋人,看起来有四十岁左右。 我们一走到面试的窗口,大胡子看到女儿的那一瞬间,我能感到他表情的变化。他跟许多人一样,第一次看到小小的女儿,都会对这个大眼睛,白皮肤的小娃娃产生好感。大胡子伸出了他的双手,他想抱抱孩子。把女儿递给他,我有一点紧张,孩子认生,希望女儿不会哭闹。还好,女儿没哭,估计是被领事那浓密的大胡子所吸引,女儿专心地看着大胡子的脸。领事笑眯眯地看看女儿,又掂了两下,把女儿还给我的同时,问了他第一个问题,“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这才意识到,由于夏天怕热,我给女儿剃了一个男孩子的小平头,那天她穿着一条黄色的连衣裙,是很让人犯迷糊。在我回答完第一个问题后,大胡子问了第二个问题,“孩子的父亲见过孩子吗?”没等我回答,他已经开始在我的申请表上签字。那位让我先面试的先生马上在一旁说,“恭喜你了,你们的签证通过了。” 那天一出领馆的门,马上拥上来一大群人,大家争先恐后地问,领事都问你 什么问题,你都是如何回答的?那场面,好似当红明星接见她的粉丝一样。更有一位老人家,恳求我回去帮他女儿拿一份表格,说是要借我的手,给他女儿带来一点福气。 七天后去取签证,我才知道那时拿美国签证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五十多个申请者,那天一共只批了三份,除了我和女儿是探亲的以外,另两位是去美国留学的。(待续) 相关文章: 忆海拾贝链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