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我家在农村那一段日子,是我孩提时代最快乐的时光。 我家下乡的地方,是一个依山旁水的小村庄,山虽然不高,但是却是紧挨村子西面,村东头比较低,有一些小河泡子,夏天下雨,山上会冲下一些急流,从村中的小河道里冲过,孩子们常常会在里面捞到小鱼,和捡到一种农村孩子叫“胰子”的碱性白泥块,如果你用那胰子洗手,还可以搓成小泡沫来。 知道中国解放战争历史的人,可能还能记住一个叫《黑山阻击战》的电影,电影里描述了辽沈战役锦州附近的一个阻击战,黑山101高地。我家去的地方在那高地的附近,村里的山是当年阻击战的副战场。即使是在解放了许多年以后,孩子们上山打柴,有时也会捡到子弹壳。 直至我家下乡之时,在我十岁以前,我生命的头四年是与外婆一起渡过的,后六年里,除了长托幼儿园的两年以外,至少有另外的两三年是在姑姑家里生活的,就是呆在自己家里的日子,也非常难得地能看到父母同时在家,即使是他们都在家,也总是忙忙碌碌为了工作。现在好了,黑山这地方,老百姓过着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妇女都在家做家务,就是父亲去出工,也是在下午就回家了。我每天跟在父母后面和他们一起做饭,晚上大家一起拉拉家常,真是别有一番亲情。这也是在我一生的记忆中,与父母这样贴近的生活的日子了。 父亲几乎是第一次开始关心我的功课,他想让我多认一些字,那时好像国家中央正在准备开九大,家里的报纸上天天登许多人名,父亲就让我把所有的姓氏写下来,看看有没有一百个。我天天写,单姓、复姓,没几天就发现我的小本本上的姓比一百个还多呢! 由于妇女们都不下地干活,妈妈也就留在家里做家务。她学着邻居家的妇女们,也准备养猪和鸡了。记得妈妈是托了设计院在另一个村子的同事帮忙抓的小猪崽,那同事的儿子,从几里路以外挑来两头小猪,那个大哥哥的挑担是一头一个小篮子,里面各有一个可爱的小猪,而且是一黑一白。我一个劲儿地跟妈妈说,都留下,都留下,太可爱了!可妈妈最后只挑了那个白颜色的,过后问妈妈为什么挑白猪,妈妈说,白色看着干净一些。可那大哥哥,回家就比较麻烦了,因为他的担子只有一头有小猪了。 那年我们还养了二十几只鸡,天天家里鸡鸣猪叫,很是热闹。每天妈妈忙着做饭喂我们,我们又忙着烧猪食,剁鸡菜喂这些家禽。妈妈还试图在家里的院子种一些蔬菜,不过都没成活。 我家虽然在农村呆了近三年,但我们只养过一头猪,原因是把猪辛辛苦苦养大了,都有感情了,最后还得杀掉。鸡也只养了一年,那么多鸡天天下蛋,吃都吃不过来,最后鸡瘟一来,就一只鸡也不剩了,让人觉得心里非常难过。 每天,我的日子过的很忙很充实,放学后常常要帮家里上山搂柴,下地给猪挖野菜。我总是和几个邻近的农村孩子一起去上山、去下地。那些孩子很能干,常常是他们已经把搂好的柴,高高地堆在柴筐上了,我的柴筐才只有一半柴。那些孩子都很朴实,会踩许多野果子让我吃,可就是从来不肯帮我多搂柴,他们宁愿等着我,这一点就是到今天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我家去的地方,山里盛产香水梨和银白杏,那些刚从树上摘下的梨和杏,吃起来又香又甜。黑山还盛产大枣,我家傍边的邻家就有一棵大枣树。枣树的枝叶非常茂盛,有一部分伸延到我家住的房顶上。邻家跟妈妈讲,我和弟弟可以自己摘枣吃。于是到枣快熟的时候,弟弟和我就一遍一遍的爬房顶,吃那些又甜又脆的大枣。要说人就是有一点得陇望蜀,因为邻居让我们随便吃枣,我就以为大家都可以随便吃了。一天,我领来了一大帮平时一起玩的小伙伴,大家统统爬到房顶上,我们这帮淘气的孩子不但来了个大快朵颐,而且一些孩子还搞了一个满载而归。这下邻居不高兴了,跟妈妈告了我的状。妈妈非常生气,跟我说,邻居的枣是要拿到集上卖钱的,只是看在平时我们相处的不错,才让我和弟弟吃几个枣,尝尝鲜儿,怎么能领大批孩子都来打枣!后来好像妈妈还赔偿了邻居的损失,这件事才算了事。 虽然我家刚下乡时闹出了把炕烧着的笑话,但后来我的父亲,得到了全村老乡几乎是永久的尊敬和爱戴。尽管那时已经是七十年代了,我家下乡的村子仍没有电,村里家家户户都点煤油灯。刚去时,我还觉得挺新鲜,那里的煤油灯有两种,一种特像电影中看到过的马灯,还有一种更简陋,一个小煤油瓶子上有一个小油捻,点上火,就黄豆粒那么大,黑天用,基本就是让人走路能不撞墙。村子的人就是生活在这种非常原始的条件下。 父亲在我们下乡一年后,决定要帮村里办电。这个工程不小,电要从八里路外的公社拉过来,无论从资金、人力、和缺乏办电材料来说,父亲都面临着挑战。父亲他,先征得了大队干部和几个其他五七干部的支持,而且由于父亲本人就是电力工程师,至少对他们来讲,技术力量是有了。从那以后,我的父亲又开始奔波在外,常常会有好多天不在家。我不知道父亲和另几个五七干部花了怎样的精力,在忙碌了一年以后,所有的资金和材料居然都齐了,最后他们说服了大队干部,派了村里的许多壮劳力,听父亲的调用,硬是把一根根电线杆立好,又把电线一段段地给连到我们住的村里来了。 我们家在农村没住满三年,因为设计院不仅要抓革命,而且又要促生产了。他们又想到父亲了,在父亲刚刚把办电的事搞完,设计院就一纸调令,把父亲给弄回设计院,后面当然就是举家回迁。 东北的五七道路好像和南方的五七干校不太一样,看来南北两域理解和执行上面的指示不同。我们家走五七,就是全家给下到农村去,去了以后就散放在农村,没人管,出不出工也无人过问,反正父母的工资是照发,去公社领。大队由于劳力过剩,即使父亲出工也不给工分。南方的五七干校则像一个集中劳动的农场,农场全靠五七干部这些劳力,我曾读过许多那种五七干校可怕的故事。 当年的五七道路,在父母的心里是有很大的压力的,所有的五七干部都恐惧着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以后还会不会再回城里,在这种压力下,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在我上大学时,我的父母曾经问过我和弟弟这样一个问题,从小到大,什么时段是你们最快乐的时光?弟弟和我异口同声地回答,俺家下乡走五七的时候!当时父母震惊的表情依然历历在目。无论后人如何评价当年的五七道路,对当年只有十来岁的我来说,那段在农村的日子,还是沉淀成了我儿时记忆的一份永远难忘的回忆。 相关文章: 忆海拾贝链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