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去的2010年,中美關係波濤洶湧,刀光劍影,甚至差點烽火狼煙。南海和釣魚島主權爭端,朝鮮半島危機,美國航母參與美日韓軍演,挪威炸藥獎,還有人民幣匯率,殲20放飛,等等,這個世界好像真的要上演中國天龍跟美國紙老虎的惡鬥了。 當全世界的金庸迷都在翹首期盼這部《天龍斗惡虎》鴻篇巨製的時候,隨着平壤尖利的高音喇叭突然消音,東海頓失滔滔,太平洋突顯一道彩虹,胡錦濤要踏上虹橋對美國進行國事訪問。是白宮擺下鴻門宴,胡總單刀赴會,中美胡戈鐵馬上珠峰?還是柳暗花明,太平洋兩岸平湖山色清?抑或平湖如鏡,正好清澈照出刀光劍影? 這次的胡馬會,美國和中國的隆重準備和世界的關注,跟冷戰期間蘇美峰會有得一比:世界兩巨頭的舉手投足,牽動世界大局走向。但是,這次又跟過去的超級大國峰會大不相同。根本的不同之處,是老胡起駕不操戈,意在通知小馬毋需披鐵甲。 何以見得? 首先是中國高調顯示和宣示的姿態。1月14日,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崔天凱在演講中表示,國家主席胡錦濤即將對美國的國事訪問是中國外交在2011年的開篇之作。而這個開篇,就是強調合作共贏。崔天凱說,中美兩國之間唯有合作,別無選擇。加強合作將帶來中美兩國和世界的共贏。推進合作,應該成為新時期中美關係的主旋律。這是因為中美合作的歷史趨勢不可逆轉;中美合作的現實步伐不可阻擋;中美合作與亞太振興之路相輔相成;中美合作、共同應對全球挑戰的前景備受期待。 中國駐美大使張業遂也強調當前中美關係有四個特點: 一是兩國的對話溝通非常密切。在過去的兩年中,胡錦濤主席和奧巴馬總統7次會晤,並經常通電話、通信。兩國還建立了60多個對話磋商機制,其中最重要的是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機制。 二是兩國的經貿聯繫非常緊密。現在中美兩國互為第二大貿易夥伴,去年兩國的貿易額達到3853億美元,是建交時的160倍。 三是兩國的人員往來非常頻繁。現在每年兩國人員往來約300萬人次,每周有110多次客運航班往返於太平洋西岸。目前,有12萬中國人在美國留學,兩萬多美國人在中國學習。 四是兩國的合作領域非常廣泛。兩國不僅在一系列雙邊領域進行深入交流與合作,而且在很多國際和地區問題上保持着有效溝通與協調。
在剛剛過去的劍拔弩張之後中國做出這樣的宣示,本妞認為,這不純粹是外交辭令,而是反映出中國最高執政集團一個非常重大而深刻的理念轉變,而且已經打算把這個理念正式通知美國,並期待美國也認清並接受這個現實:中國要成為跟美國在一個共同的世界體系內的一個和平合作的正式的競爭者。 中國要做到這樣一步不容易。對於這樣一個來自中國的理念,幾乎是美國過去夢寐以求的,但是如今卻有如葉公見真龍,也不容易。 俺以前說過,如果不是奧斯曼帝國廢墟圈,不是伊斯蘭文明跟基督文明的久遠重大現實衝突,中美對立衝突的態勢,比現在要嚴重得多。這主要是這麼三個原因: 中華帝國的強盛與屈辱歷史,對西方文明歷史和現實國際體系,有着極為頑強的抗拒心態和抵抗力,中華文明和文化也有很強的擴張性。這種大民族文化大國文明,在輝煌下面的傲慢以及屈辱之後的報復心理,以及民族忍耐力創造力凝聚力爆發力,跟過去的德國極為相似。 由於中國近代皇朝的腐朽,後來的動盪革命折騰,中國不幸或有幸沉溺於德國蘇聯之後才得以冒頭,因此中國才沒有機會與資格同近代現代西方民主資本主義體系正面全面首當其衝地交鋒衝突。 蘇聯同西方的正面全面交鋒,中國處於“二拐子”的位置。在蘇聯垮台之前,中國實際上半倒戈投入了西方戰略陣營,贏得了中國共產黨的長久生存時間以及中國的發展空間,也客觀上導致了冷戰以共產陣營的崩潰而結束。 詭異的是,蘇聯以及國際共產主義的崩潰,不但無損於中國共產黨的穩固,反而造就出一個共產黨專政下的,融入國際資本主義體系的,新型並新興的高速工業化的發展到近於發達的大國。這樣的大國,不但在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上迅速竄升,而且還迅速地,儘管雜亂無章地,撿回了被斬斷打碎的古老文明文化傳統,緊密伴隨而來的是大國要求和大國民意識。這樣的成就或者成功,成為了死亡的共產主義意識形態下活着的列寧主義政黨的執政合法性的唯一根據和根基,而這樣的合法性根基又強力地推進中國執政者不斷地去滿足和加強中國的大國要求和大國民意識。這樣的大國崛起,就不可避免地推進中國跟“最先進國家”爭雄。 中國要與美國爭雄,只有三種方式: 一是蘇聯式。這種可能由於共產主義在世界的崩潰以及在中國的名存實亡,中國無法重建世界共產主義體系。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已經無法動員中國民眾,更無法影響世界。如果說天安門事件前後,美國確實還擔憂毛式共產主義死灰復燃,現在對此已經不太在意了。 二是法西斯式。這是最可能的。法西斯主義不一定需要國際意識形態聯盟,而且它可以寄生於市場經濟或者指令性經濟。它可以以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凝聚崛起爆發。 它也可以利用各種國際局勢韜光養晦養精蓄銳合縱連橫。用大民族主義煽動包裝凝聚的國家力量,對內可以獲得穩固的合法性與極大的支持度,對外可以有廣闊的博弈空間。而且法西斯並不一定要模仿照抄希特勒墨索里尼的主義口號,它可以完全的中國化。它的本質就是強人加軍隊特務加宣傳思想控制主導國家走向和命運,獨裁專制走向擴張。一個法西斯化的超級核大國,是世界任何人的夢魘。這是美國西方和中國周邊國家最恐懼的。哪怕這樣的可能甚至小於中國的蘇聯化,也不得不大力防範。而且,有跡象表明,這種趨勢遠遠大於中國的回歸共產化與蘇聯化。 第三種,就是俺多次說過的美國取代大英帝國的方式,在一個體系裡崛起。美國取代英國,有兩次世界大戰的機遇。中國將鮮有這樣的機遇。因此就只能是在美國主導的世界體系裡和平崛起。這首先要求中國承認認可美國的“先進性”。這就要求中國人的基本理念和價值觀以及國家基本制度跟美國有基本的相似性相容性,而這將是比較漫長的和平發展學習借鑑甚至模仿競爭過程。這還需要中國整個國家與國民的創造力生產率接近美國的水平,要能夠在高新科技基礎工業現代農業外加社會制度公平正義和諧等各方面跟美國匹敵而非敵對。對這樣一種可能,美國也必須歡迎,提供善意與合作,當然也要採取競爭性的準備。 中國要和美國競爭,是無可避免的。究竟將是何種方式,本質上只有中國人才能作出選擇,因為中國是後起直追者。而美國人和世界,只能防範應對準備。中國要世界準備哪一種,也是中國人自己的準備。過去,在俺看來,中國官方和民間似乎一直在高聲提醒美國和世界作好第一第二種準備,尤其是第二種準備。而這次胡錦濤訪美前中國高層的表述,俺認為,是要做第三種準備的官方聲音。這就是說,通過三十多年的摸石頭,折騰和不折騰,尤其是通過過去一年跟美國的近於劍拔弩張,特別是通過剛才落幕的朝鮮半島對峙,中共領導層終於在中共執政的最高利益和中國國家和國民要求以及國際大局中找到了一個平衡共識:中國只能也必須最大限度地加入美國西方為主體的國際體系,在這個體系內積極尋求機遇和合作,活躍地和平競爭。中美是合作夥伴加競爭對手,而非對抗對頭,中國的社會形態制度以及基本價值觀,終將跟世界融合匹配而非敵對。 中國民眾和中華民族的真正利益和要求,還是民生民主自由幸福,而不是供養一個偉人或者一幫強人代表中國做世界霸主。而這個利益要求,也就同時表示中國與中華民族不可能接受任何一個世界霸主的霸道。而這也是包括美國民眾在內的世界各國民眾的基本和根本要求。這也就是普世價值。如果否認普世價值,胡錦濤跟奧巴馬就不可能有共同語言,就除了“我們同意彼此毫無共同點”之外沒有任何共識。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非友即敵,你死我活。說簡單點,這個黑白分明是幼兒園的認識。說深奧點,是共產黨和法西斯的鬥爭哲學。說具體點,是中共的宣傳部一貫的基調。這樣的敵對思維“哲學”,美國也有,但是它沒有這樣正統的宣傳部。黑主入白宮,也是灰色的。這樣的“零和爭鬥”思維,它的正確性就僅僅在於能夠自行驗證:你一定要敵人,一定要跟誰為敵,一定要認一個死敵,跟死敵不共戴天,那麼你一定會有這樣的敵人。 關於以美國取代大英帝國的方式,加入甚至融入一個體系裡崛起的說法,特別要指出的是,這種加入不是投降,得有尊嚴。鄧小平當年的改革開放就是這樣。但是毛澤東跟尼克松握手,雖然很有尊嚴,則完全不是什麼加入美國或者全球體系,而只是戰略結盟。 而俺提出的第三種可能之路,“競爭對手”的概念甚至也不完全是西諺所云“打不過就入伙”。毛跟尼克松的握手可以是這樣的跟美國“入伙”打蘇聯。鄧小平開放加入西方世界,俺認為就沒有什麼明顯地加入美國一夥去打誰:只是為了中共政權的延續以及中國經濟的生機。這樣的戰略抉擇,選擇了朋友,但是並不尋找敵人,而是尋求利益。是雙贏多贏而不是零和博弈。 俺現在和一貫的閃亮思想,是在肯定鄧小平改革開 放的光輝的同時,指出鄧及其接班人的根本誤區是把共產黨的存亡等同甚至高於中國民眾和民族的利益。這樣的價值定向,在加入世界體系的時候,就決定了中共“入伙”的動機不純,在尋找朋友和利益的時候,同時也一定會碰到敵人,而不僅僅是對手。有了這種死敵或者天敵,自然就不是雙贏共贏,不是領先者光榮落後者並不挨打的局面。中國在加入世界體系以後,卻又根本不認同這個體系的基本價值觀,而明顯地跟自外於這個體系的國家例如朝鮮保持價值觀甚至行動目標的一致,其結果自然是中共加入全球黨之後成了猴子唱戲或者自己戴着面具枷鎖跳舞,國內民眾和世界許多政府,都好像是亡我之心不死的天敵。 而俺提倡的第三種競爭,就是認定中華民族的真正利益願望追求,應該是國泰民安,和諧公平,人民康寧幸福,要加入國際體系和平競爭,而不是爭霸。要興旺發達,不要崛起。要有里子,才有面子。中共的存亡,可以跟這個目標一致,也可能不一致,甚至根本上矛盾。無論如何,中共的存亡不應該高於民族的興旺發達與人民的幸福安康。就象馬英久雖然要盡力保住國民黨執政長久,奧巴馬要竭力讓民主黨表現一樣,他們的國策卻不能是建立在他們的黨派生死存亡作為第一價值的基礎上。既然美國是這樣的基本價值定向,美國領導下的國際體系也就體現着這樣的基本規範:當今國家利益的博弈,不是也不會把某個國王家族或者黨派的私家利益甚至存亡續絕當作最高價值。這就是中共同這個體系的最基本衝突。這就是為什麼挪威哪怕中國威脅斷交,也要把和平獎授予一個關在中國大牢裡的中國公民。這也是為什麼中共把自己判定的一個搖唇鼓舌的刁民關進自己的監獄,卻莫名其妙地冒犯了挪威人。 作為兩個世界大國的元首,胡錦濤奧巴馬短暫的會晤不可能事無巨細麵面俱到。經濟貿易甚至反恐等話題,都可以也必須交給手下經辦。他們最要緊的是把兩個大國億萬民眾的根本利益要求互相做個清晰表述,互相理解溝通,尋求合作共贏。當年裡根同戈巴喬夫最重大的溝通就是互相了解到對方不是魔鬼,也不是白痴,所以完全沒有必要互相保證共同毀滅地球和人類。這次胡錦濤和奧巴馬的會晤,俺覺得他們的根本使命,就是把俺這個傻妞的這篇傻話各自和互相精細加工發揮,準確翻譯解釋理解,準備長期爭執吵架,討價還價,公平交易,可以唇槍舌劍,中美必有一爭,但是決無一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