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鄉, 異鄉,心靈的故鄉
(四)從海一代到海N代
兒子學校里有位老師珍妮,家長們對她幾乎是眾口皆碑。她不僅教書有方,責任感強,而且對孩子們充滿愛心。珍妮對中國孩子沒有歧見,甚至有些偏愛。在她做兒子的班主任時,我才知道,原來珍妮的先生是半個中國人,她的婆母是早年從大陸移居美國的華人。珍妮幽默地說,她的三個孩子也就成了四分之一的中國人了。
不可否認,血緣關係是使人們彼此感覺親近的一條紐帶,尤其是在一個移民國度多種族並存的社會氛圍里。但是,僅僅依靠血緣上的一脈相承,就足以讓所有在這個血統鏈上的人,都認祖歸宗嗎?這個問題當然不好一概而論。
女兒的小學校園裡,有好幾位海二代華裔老師。看得出來,他們都非常本土化,也很融入這個社會。因為沒有任何語言障礙,他們和學生的溝通不成問題。而他們的思維習慣及行為方式已經徹頭徹尾地美國化了,他們不會因為語言或思維方式與同行之間的差異,而產生職業圈子內的交流屏障。自然而然地,他們在心底里就認為自己是個美國人,所謂華裔也僅僅是個臉孔而已。
如果說,第一代移民糾結的是文化的被認同感,那麼,第二代移民困惑更多的則是自身的歸屬感。正象好萊塢大片《功夫熊貓2》裡的熊貓Po, 他自始至終地在拷問自己,“我是誰?我從哪裡來?”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這或許是沉湎於許多海二代心底的疑問。很多孩子會毫不猶疑地回答,“我是美國人,只不過偶然長了一張黃色的臉。” 這是第二代移民對自我身份的認同,至於別人怎麼看他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每個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祖國,我們的孩子也不例外。他們生於斯長於斯,怎麼好強求海二代的他們跟海一代的我們擁有一樣的文化認同感呢?
或許海一代父母會在心裡隱隱作痛,因為無論從身份還是從文化的角度,當孩子不再認為自己是個中國人,或至少不是個純粹的中國人時,父母總免不了有種失落感。然而,移民本身不就是一種失落的過程嗎?沒有勇氣捨棄,也就沒有勇氣獲得。希冀故國文化能夠在異域他鄉得以傳承,這確實是我們第一代移民的美好願望。但要想使之不變成一廂情願,那要付出多少努力和代價才能實現啊!
認識這樣一位老華僑,五十年代初,才二十幾歲的他,隻身一人從台灣漂洋過海,來到了這片新大陸。他風趣地對我說,那時最令人煩惱的是,找不到一個中國女人做太太。這可不是開玩笑,第一次見到他,他就自豪地向我描繪起他的五彩繽紛的家譜圖。說“五彩”,是因為他們這個大家庭,幾乎囊括了五大洲各類膚色的人。太太是位法國裔墨西哥人,給他生下了四個兒女。大女兒大學畢業嫁給了一個白人小伙子。二女兒和一位黑人談戀愛,儘管是一段失敗的婚姻,但卻留下了兩個孩子。大兒子參軍後,娶了一位菲律賓女子為伴。二兒子那時還在上大學,尚未成婚。從他大女兒身上,還依稀可見中國女人的影子,她還會講一點中文,這是中國味兒的本質。但是,當見到他的二女兒,領着兩個一句中文也不懂的海三代小孩子時,我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辨認出,他們還有什麼地方象中國人了。生物物種混和與變異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它使人類各個種族從血緣上交融為一體。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驚嘆的嗎?
我常常看着自己可愛的兒子和女兒,浮想聯翩。想象他們的未來會怎麼樣呢?我不知道。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命運;每一代人又有每一代人的使命。想想在這個地球村里奔波着的移民們,不是很象那些南來北往的候鳥嗎?因為嚮往着生命的詩意棲居,便不停地尋尋覓覓。從一個地方漂泊到另一個地方,從海一代開始一直到海N代,一代一代地就這麼走過。
這,就是人的命運!我們只能坦然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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