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永恒----怀念作家史铁生 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坐在这里,写下这段文字,来怀念我十分钟爱的一位作家---史铁生。按照他自己的话说,他的职业便是生病。即便如此,他的猝然辞世仍让我感到无比沉重。 几乎同所有的人一样,认识史铁生是因了他的那个短篇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然而,史铁生真正打动我的作品,却是他的短篇散文《秋天的怀念》。每次读它,我都忍不住流泪。那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是一个儿子对已故母亲的深切的爱,与发自内心的悔恨交织在一起,怎不令人为之动容。 一直觉得,史铁生不是用笔在写作,他是用心用血用泪在写。正如有的评论家所言,“史铁生用残缺的身体,说出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愉。他以睿智的言辞,照亮的是我们日益幽暗的内心。” 如果说,史铁生早期的作品偏向于感性,那么他后来的创作则走向了理性,更象一位饱经沧桑的哲人。在《病隙碎笔》中,史铁生倾注了自己对于生与死、残缺与爱情、苦难与信仰等重大问题的深刻思考。其中有许多关于信仰的思考,尤其发人深省。一句点睛的话是:“所谓天堂即是人的仰望。”人的精神性自我有两种姿态。当它登高俯察尘世时,它看到限制的必然,产生达观的认识和超脱的心情,这是智慧。当它站在尘世仰望天空时,它因永恒的缺陷而向往完满,因肉身的限制而寻求超越,这便是信仰了。完满不可一日而达到,超越永无止境,彼岸永远存在,如此信仰才得以延续。所以,史铁生说:“皈依并不在一个处所,皈依是在路上。”这条路没有一个终于能够到达的目的地,但并非没有目标,走在路上本身即是目标存在的证明,而且是惟一可能和惟一有效的证明。物质理想和社会理想的实现要用外在的可见的事实来证明,精神理想的实现方式只能是内在的心灵境界。所以,凡是坚持走在路上的人,行走的坚定就已经是信仰的成立。 可以说,《病隙碎笔》已经不单单是一本散文随笔集,它是一部充满了人生体验的人生笔记。因为史铁生深深地懂得,生命留给他写作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故而不论病痛如何折磨自己,他都要尽力挤出时间一次次地唤醒因病痛而日渐麻木的心灵。于是也就有了关乎人生命运的“成长”,“生病”、“爱情”、“金钱”、“生存”、“道义”、“信仰”、“死亡”等等诸多感悟文字。非常理解史铁生在书中所说的一句话:“生命本无意义,是‘我’使(自己的)生命获得了意义。”对于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来说,难道不都是如此吗? 如果说曾经有一个人,他使我的心灵脱离了幼稚而走向成熟;他使我不再纠缠于生活的琐屑,而更多地关注生命的意义;他使我摆脱了青春的躁动,而沉浸于倾听灵魂的呼唤。那个人就是史铁生。是他,让我懂得了生命的永恒。而他自己,不是也藉着自己走过的人生路,诠释了生命永恒的全部含义了吗? 写于2011年1月11日 <附> 秋天的怀念/史铁生 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她总是这么说。母亲喜欢花,可自从我的腿瘫痪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活着有什么劲!”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后来妹妹告诉我,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了觉。 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什么时候?”“你要是愿意,就明天?”她说。我的回答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好吧,就明天。”我说。她高兴得一会坐下,一会站起:“那就赶紧准备准备。”“唉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准备的!”她也笑了,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完菊花,咱们就去‘仿膳’,你小时候最爱吃那儿的豌豆黄儿。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北海吗?你偏说那杨树花是毛毛虫,跑着,一脚踩扁一个……”她忽然不说了。对于“跑”和“踩”一类的字眼儿。她比我还敏感。她又悄悄地出去了。 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车远去,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 邻居的小伙子背着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艰难地呼吸着,像她那一生艰难的生活。别人告诉我,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 你离幸福有多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