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无云”的爱情故事 (二) 三年以后,杨光和吴云从医学院毕业,被一同分配到东北的C城,据说这是组织上照顾他们俩,使他们不至于两地分居。可杨光心里清楚,这相当于是对他这个戴帽右派的惩罚。不过说实在的,组织还真的是很“照顾”杨光了,发给了他毕业证,使他也能名正言顺地当一名外科医生。他听说好多大学生右派,根本没有资格参加毕业分配。唯一令他惴惴不安的就是,吴云得陪他去那远在塞外的东北,这对于一个从小在温暖环境中长大的杭州姑娘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考验。 其实在这三年当中,吴云的家境也发生了许多变故。她的父亲因为发表在省报上的两篇文章,被定性为反党右倾的罪名,随后全家被下放到安徽农村劳动改造。到吴云毕业时,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唯一的一个妹妹都还在安徽乡下。妹妹也因为借了爸爸右派的光,考大学无望,因为政审这一关就过不了。 吴云的脑筋很单纯,杨光总是这么“夸”她。她一直都搞不懂父亲的右派和杨光的右派有什么不一样。她知道杨光被划成右派,完全是因为他那率真喜欢表白的性格。可是在吴云心目中,父亲是个深沉的人,他讲话总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两个好人,性格迥异,却都给莫名其妙地戴上了右派的帽子,这让吴云常常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正是因为父亲也成了右派,她觉得这回她和杨光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毕业分配时,吴云主动提出去东北,因为她已经听系里某些人放出风来,说杨光是要被发落到东北去的,尽管他的老家在浙江。那时去东北等于去支边,可吴云早就拿定主意了,杨光去哪儿她去哪。她经常哼唱着自编的一首歌,“云儿离不开风,风儿追着阳光,你就带上我吧,去那天涯海角的地方……”每次她这样唱,杨光总是眯起眼睛,痴痴地看着她,想着命运怎么会这么神奇,把这朵如天使般的彩云吹到了自己身边。 拿到毕业证书和工作派遣证的那天,吴云高兴得拉着杨光的手,一连转了好几圈。杨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拉住吴云,轻声问:“你不会后悔吗?” 吴云诧异地反问道:“后悔?悔什么呢?能和你在一起,去哪我都快乐,你不是也一样吗?” 杨光漠然无语,他在心中暗暗地叹息,吴云啊吴云,你真是个充满了诗意的浪漫女孩儿,还不懂得现实有多么严酷。他无法预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杨光和吴云被分配在C市一所市立医院,那是这座城市规模最大条件最好的一家医院,这让俩人着实兴奋了一阵子,心说,不留在京津沪那些大城市也好,到了基层没准会得到更多的锻炼机会,对提高业务水平更有帮助。 去医院报到的第一天,杨光就被院领导找去谈话,他心里忐忑不安,揣摩着谈话的结果多半是凶多吉少,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去了。吴云则被告知去办理正常的报到手续。中午时俩人在单位食堂碰面,杨光显得很沮丧。果然不出所料,他又一次沾了头上那顶右派帽子的光,组织决定他不宜马上去外科门诊部工作,而是先要在后勤部门劳动锻炼改造思想,一年为限,以观后效。 吴云听了这个结果,比杨光还要难过,她执意要去找医院领导讲讲道理,杨光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云,冷静点儿,锻炼一下也好啊,读了这么多年书,也是该来点身体素质方面的磨练了。再说,不就是一年吗?” 杨光被分派到锅炉房工作,领导特意跟他讲,锅炉房是医院正常运行的关键部门,尤其是冬天,全院的供暖供热水可得指望它呢。所以委派他到那里去,也是领导对他的充分重视。杨光的工作需要三班倒,每个月有将近一半的时间是要上夜班的。眼看着他起五更爬半夜地辛辛苦苦,吴云的心比刀割还要难受。 吴云在妇产科住院部工作,妇产科疑难病症是她在医学院的专业。吴云白天在医院上班,下了班就往锅炉房跑。那里的其他几位老师傅都和她混得特熟,一见吴云来了,他们总是高声喊“哎,杨光,看看谁来了?是吴大夫,看人家多准时呐。”有两位热心肠的师傅,还自告奋勇地要给他们张罗婚事,他们的理由很简单。“你看你们俩,这么要好,还楞撑着干啥,赶紧结婚,搬到一起住也是个伴不是。你们要是不好意思去和领导讲,让我替你们去说。”一席话,把吴云说得两颊绯红。 等那两位师傅走了,吴云靠近杨光坐下来,她用手帕替他擦去额角的汗,小声地问:“他们说的你都听到了,你怎么想呢?”杨光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你还真准备嫁给一个烧锅炉的?”吴云动气了,“那我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呢?不是为了你,我千里迢迢地来这干什么?” 杨光看着吴云,叹了口气,“云,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跟我一起受苦,这种爱的代价太沉重了。等到明年,要是他们让我回到门诊部,咱们再谈婚事,好不好?” 吴云知道他的心思,杨光的自尊心很强,但她还是忍不住反问道:“如果他们不让你回门诊部呢,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知道你对我没那么诚心。”说着,吴云低垂下头,泪在眼圈里打转。 杨光一下子把吴云拥入怀里,吻着她的发丝,“云,别哭,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可是我不能。我怕毁了你的一生。我是个政治上有污点的人,也许,这污点会跟我一辈子,你能受得了吗?” “污点?我不怕什么污点,我爸也有污点,可我知道他人好。”杨光赶紧用手堵住吴云的嘴,“嘘,小点声儿,怕是墙外有耳。” 吴云仰起脸,看着杨光,她脸上的那种表情,让杨光想起了他刚从右派学习班回来的那个夜晚,在老槐树下……。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 没过多久,院领导就找上了吴云,他个子不高,脸上零星地长着几颗麻子,一笑起来露出一排略微突起的黄牙,一看就知道是抽烟太多搞的。他就是高副院长,吴云早就听人讲过他,是医院里主管人事教育还有工会妇联等杂七杂八的事儿的。 她把吴云让进办公室,连声说道歉,“哎呀,吴云同志,我就叫你小吴吧。你看真是不象话,你都来了好几个月了,我们还没有打过照面,你说我这个副院长是怎么当的。快请坐,请坐!”他一边说,一边拉过来一把椅子给吴云,他把那把椅子拉得离他自己的椅子很近,吴云感到有些别扭,就下意识地往后挪动着椅子。 高副院长也不介意,还自我解嘲般地说:“看看,刚毕业的女大学生都这样,很害羞,工作一段时间锻炼锻炼就好了。”吴云不大明白,他的“锻炼”是指什么,她也不明白高副院长今天找她想谈什么。 于是,就单刀直入地问:“高院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噢,其实嘛,也没什么大事,我听说你和锅炉房的杨光在谈恋爱,有这回事儿吗?” “杨光他是外科医生,本来不该分配到锅炉房工作。”话说到这里,吴云自知说走了嘴,要知道分配杨光去锅炉房,那可是医院领导的决定。高副院长好象并不在乎吴云说什么,他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吴云的那张脸。脑子里的那根神经开始变得麻酥酥的,心里暗自琢磨,唉,人都说江南出美女,果然如此。这个小女子是什么胚胎捏的,怎么这么俊俏,光看着她,魂儿都要飞了。 见吴云把头低下了,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站起身来,点着了一支烟,吸了一大口,慢慢地踱步到吴云背后,吴云被浓烈的烟味呛得咳嗽起来,高副院长马上把烟掐灭,满脸堆笑地说,“嘿嘿,对不起,我是一刻都离不了烟啊,坏习惯,坏习惯。” 他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一脸正色地说,“年轻人谈恋爱嘛,是很正常的,只不过我得提醒你,杨光可是个犯过错误的人,你应该为自己的前途考虑考虑。我这是从过来人的角度看问题,你明白吗?”说不出来为什么,吴云对这位高副院长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她故意把脸转向一边,不去看他那迷糊糊的眼神。 高副院长也感觉到了话不投机,就站起身来,走近吴云,拍拍她的肩膀,“小吴,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我想你也懂这个道理。还有,杨光不是很想早点离开锅炉房回到外科门诊吗?那也要取决于你的表现啊。” 吴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那间办公室的,一路上她耳边不断地回响着高副院长的那句话“那也要取决于你的表现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待续) 上一篇: “阳光”和“无云”的爱情故事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