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转移民路(二) 美国给了我太多太多 怡然 如果不是越来越强烈的回国的想法,我也就不会搬到帕特家住,那也就不会认识这位胖胖的来自南美的老太太了。所以总觉得人与人的相识,真的是个缘。 说实话,帕特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太好。她的那张脸让人觉得凶巴巴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好象总含着股怨气在里面。要不是只想暂时对付几个月,我还真的不想做她的房客。 搬进她家的第一天晚上,我正在自己房间里收拾东西,帕特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来,她人很重,把个木板楼梯踩得咯吱咯吱直响。她在我房门口站定了,说:“依,你知道我是一个人住这个房子,两个女儿都大得出嫁了,就剩我一个老婆子了。所以你来和我一起住,我很高兴。”说完,她呵呵地笑了起来。她这一笑,脸竟也变得生动起来,没有了先前的凶劲儿,看上去可爱多了。人还真不可以貌相,没准我还会喜欢上这个老太婆呢,我在心里嘀咕着。 帕特属于那种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她在联邦政府某部门工作,是搞城市规划设计的。她很努力,看得出,她不是那种干事麻利行动果断的女强人,她的动作总显得有点慢,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帕特经常加班,回到家都七八点钟了。我们俩人常常一起吃晚饭,她吃她的墨西哥饭,我吃我的中国饭,各得其乐。几乎每顿晚饭她都要喝上一杯红葡萄酒,这已经成了习惯。有时她竟然取出一个酒杯给我也倒上一杯,可我总是找个理由推脱了,心说,俩女人举杯对饮,是不是有点怪兮兮的?一喝上酒,帕特的话就多了起来,说得最多的就是她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并不令她满意,原因是她不听话,早早地嫁给了一个银行小职员。最让她自豪的是二女儿,她不光人聪明,拿了一个计算机的硕士,在纽约找到了一个高薪的工作,而且也有主见,嫁给了一位大公司的部门经理。 帕特在述说这些故事时,眼睛都格外地亮了起来。“依,你看看美国多好啊,我的老二才刚刚工作,就拿五万美元的年薪,五万呵,那可不是小数目呵!唉,我自己虽然薪水不高,可我的假期多呀,美国啊,真的是给了我太多太多。”后来我才发现,这句话是帕特的口头禅。每次发完感慨,她都会以这句话作为结束语。 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帕特也特别喜欢逛街。有几次,她约了我和她一起去逛mall。每次去,她都不会空手而归,总是稀里糊涂买回来一大堆,等下一个周末又把一半的东西搬回商场去退掉,我有时就笑她,看你累不累呀?她却乐此不疲地说:“嗨,你不懂,这叫满足购物欲。你看美国就是好,挣的钱足够花不说,花得也值,想想在美国,我们得到的真是太多太多。”看看她又来了不是,她讲的是心里话。 有一件事令我困惑不解,帕特从来不提他的先生,这对一个美国女人来说是有些奇怪的现象,因为我所见过的美国女人大多是爱把先生挂在嘴边的。我暗自猜想,莫不是帕特的先生已经不在了。有几天,帕特的心情不大好,我在地下室的沙发上看到了一张他们的全家照,那大概是二十年前拍的。那是一个看上去无比幸福的家庭,照片上帕特的先生看上去很年轻,好象比帕特还要小一些,两个乖乖女无忧无虑地笑着。我不知道帕特的坏心绪是不是与这张照片有关。 周五的晚上,帕特照例回来得很晚。她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客厅的沙发里,我想她大概是累了,就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哪想到那边发出了轻轻的一句:“依,你能陪我呆一会儿吗?我很闷。”我把抬起的脚缩了回来,重新走回到客厅,坐在帕特对面的沙发椅上。帕特略带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去厨房拿来了酒杯和一瓶还没打开的红葡萄酒。她用眼神询问我是不是要来一杯,我摇摇头,她便给自己斟满了一杯。 “依,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星期五。”我有些木然地看着她,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 “今天是我的结婚周年日,二十五年了。”帕特边说边喝下去半杯酒,看她那样子,很想用酒来麻醉一下自己。 “那你先生他……?”我有点口吃,不知道该问什么。不等我说完,帕特就开口了。 “别提那bad boy 了,噢,我的天,他可害苦我了。”她说完这句话,干脆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想拦她,可她把手摆摆,那意思是说我没事。看来帕特是想给我讲她的爱情故事了。她果然缓缓地道出了那段寻常又不寻常的经历。 “我和他都是十几岁来到这个国家,我从墨西哥来,他的家乡是哥伦比亚。我们俩上的同一所大学,毕业后,我工作了,他继续读了法学院,他的志向是做一名律师。他聪明能干,如愿以偿地进了一家公司,开始了他的律师生涯。我们结婚了,你能想象得到吗?他向我求婚时,真的那么虔诚,my boy,那时的我呀,每天就如同生活在蜜罐罐里似的。” 帕特说着,眯起了她的眼,仿佛沉浸在早已久远的甜蜜的往日之中。我也禁不住遐想起年轻的帕特,不象现在这么胖,苗条的倩影,与先生成双成对。那后来呢?我期盼的眼神鼓励着帕特继续说下去。 “依,我告诉你说啊,这男人变起心来,那才快呢。”帕特似乎从幻想中醒了过来,她眼中那一抹柔和的光渐渐变得冰冷起来。“唉,都是因为公司派他去法国分公司做法律顾问,才一年哪,一切就都变了,变了,变得不可收拾了。Bad boy!美国给了他太多的机会,连婚姻都是。” 我这是第一次听到帕特说抱怨美国的话。帕特又喝下去一杯,这一回,我可真得拦住她了,不然她醉倒在楼下,我可怎么把她抬到楼上去呀?她不肯听我的,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 “他离开家那一年,我们的大女儿才十一岁。人哪,真的很决绝。那一天,我就这样坐在客厅里,坐了整整一夜。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错?婚姻中有对错吗?又分得清谁对谁错吗?我默然。帕特流泪了,合着泪她又喝下去一杯酒。我起身把她从沙发上扶起来,劝她上楼去,因为我也很想哭。帕特在我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回到她的房间,一头便倒在床上。离婚的女人啊,结婚纪念日成了她最心痛的日子。 我终于还是决定搬到公寓去住,不是嫌帕特的唠叨,而是我先生要来了。我把这个消息兴奋地告诉了帕特,她显然有点失望,可什么都没说。 搬走的那天,帕特去上班了。清早起来,我下楼来,见客厅的茶几上留了一张纸条,还有一瓶红葡萄酒。那纸条上写着:“依,谢谢你在这儿,我们一起度过的好时光。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瓶红葡萄酒是我去加州时给你买的,是南加州的特产。你带走吧,和你先生一起喝。祝你好运!帕特”我拿起那瓶酒,透过那红红的液体,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所历经的世事红尘。 环顾一下这间小屋,又想起了我和帕特一起看中国的春晚录像带,看到小品节目时,她虽然听不懂,却也跟着我一起傻笑。我不忍再多看多想,把房门钥匙放在茶几上,轻轻地带上那扇门,两滴冰凉的东西从我的脸上滑落下来…… 离开帕特的那间小屋已经十几年了,可我还会时常想起这个南美老太太。算下来,帕特也该退休了吧。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快乐,她是不是还在怨恨着那个bad boy。但我知道,作为一个来自南美国家的移民,她真的是从心底里感激美国。美国给了她好生活,美国也使她找到了做人的快乐。正如她那句口头禅:“美国给了我太多太多!” 写于2010 年 3 月 2 日 请看我的相关文章: 千回百转移民路(一)--奇异的伴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