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胡放相識,讓季先生長了不少見識,至少對國內大款們的所思所想,不再是一張白紙一無所知。胡總請客吃飯,吃什麼是小事,聊什麼才是大事。就是這一聊,他才知道了很多內幕。原來胡放已經請了他的一位老同學擔任了公司研發部經理,他之所以對季先生感興趣,主要還是看重他在美國的工作經歷。再有,他的確需要幾個實幹家,而不是耍嘴皮子的。用胡總自己的話說,現在的小年輕的,沒幾個肯吃苦的,你要是能回去傳幫帶,給我帶出幾個徒弟也好。 季先生喜歡胡放的爽快,把話挑明了,使彼此心裡都有個底,這也沒什麼不好。此刻,他躊躇不決也不無道理。明擺着,他海歸回去至多也不過是個助手,甚至連助手都談不上。當師傅在哪兒還不是一樣的,徒弟徒弟總有出徒那一天,之後他還有什麼用呢?而最令他擔憂的,還是胡放要投資搞的那個“新藥”,他們在很多問題上有原則性的分歧,而且一時半會兒,誰也說服不了對方。季先生可不想陷入什麼侵權糾紛,他這人生性膽小且多慮,這麼複雜的情況,叫他如何舉重若輕啊? 終於還是胡放耐不住寂寞,開口講話了,“老季,這次來美國,收穫不小,最大的收穫是認識了你。唉,生意場上混久了,人心都變質了。那話怎麼說來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聽得出來,胡放的感慨是發自內心的。一席話,把季先生的心也攪得苦辣酸甜,說不出是個啥滋味。誰說不是呢,哪個人沒有本難念的經啊? “這樣吧,老季,你也不用冥思苦想了,完全放棄你這邊的事,回國工作,這個決定讓誰做都頭大。反正我公司的門永遠沖你開着,什麼時候你想好了,跟我說一聲,或者跟老單說也行。” 看人家胡總這姿態,季先生還有啥好說的,他只恨自己分身無術,不然,一隻腳踏兩條船,是最穩妥的選擇。可這世界上,有那樣一條“船”讓你兩全其美嗎? 一想到海歸,他心裡總有兩個聲音,一邊說,別回去,你不是那類人,會見機行事,八面玲瓏,就憑你這認死理的個性,回到國內准栽!這好象是季太太的嘮叨。而另一邊卻說,再認真想想,人來這一世不容易,你就想這樣稀里糊塗地混下去嗎?有機會不抓住豈不是傻瓜?這是他心底的聲音。他的心常常被這兩種聲音撕扯着,很疼,疼得他只想逃脫。 那麼眼下這情形,也只好暫且把海歸的想法收起來了,看看再說吧。很多時候,人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尤其是當今這個時代,沒有什麼恆久不變的東西。想到這些,季先生的心反而平靜了許多。他和胡放、老單握手道別,胡放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兄,希望我們後會有期啊!” 季先生也機械地重複了一句,“後會有期。”說完了,他自己都覺得驚詫,那“期”是何時呢? 走到停車場,他掏出iPhone,有兩個電郵在等着他呢。一條是實驗室的“老悶”發來的,告訴他說,公司整合已經有確切消息了,他們的部門會全部合併到另一個部門去,除非你自己要遠走他鄉,這當然是個好消息了。第二條是他聯繫的另一家公司人力資源部發來的,約他去面談。季先生心說,唉,難怪人說車到山前必有路,真是應驗了。 他一興奮,趕緊給家裡打電話,那邊的季太太焦急地問,“怎麼,你決定了,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就去。” “哇,老公,你也太急了點吧,海歸海歸,都‘鬼’迷心竅了。你總得容我給你準備一下吧。”季太太生氣地說。 “我當然得急了,是要去面談的。” “怎麼還要面談,不是剛在一起吃過飯嗎?還有哪位佛爺沒拜到啊?” “哎呀,當家的,我不是去海歸,是去S 公司面談。懂了嗎?” “什麼,老公,你真的不要海歸了,是真的嗎?”季太太一下子變得語無倫次。 “這下你踏實了吧?我也踏實了。哈哈。”季先生這倒是句實話,從下決心暫且不提海歸這樁事那一刻,他的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是落了地。 “老公,快回來吧,做了你最愛吃的清蒸鱈魚,兒子閨女都跟這兒等着你呢。”季太太就這麼一句話,聽得季先生心頭熱乎乎的,眼眶都有點發濕了。 他把車發動起來,一踩油門,上路了。隨手打開音響,還是鄧麗君的歌,但不是“美酒加咖啡”,卻是那一首“小村之戀”。 “啊,問故鄉,問故鄉別來是否無恙。我時常時常地想念你,我願意我願意回到你身旁,回到你身旁……”鄧麗君柔美的歌聲,真是揉斷肝腸,季先生聽得出神。 “問故鄉,你是否別來無恙?”他默默地重複着,無奈地搖搖頭,笑了。 驅車上了高速,他的車很快便匯入滾滾的車流里,尾燈愈變愈小,成了一個閃爍的紅點,淹沒在蒼茫的幕色之中。 (全文完) 曲曲折折回國記(上) 曲曲折折回國記(中) 曲曲折折回國記(中續) 曲曲折折回國記(下) 曲曲折折回國記(下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