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乡情,遥远的回忆
怡然
有一阵子,我们海外论坛里为了一件事,争论得不亦乐乎。不知道是谁挑起的话题,让大家评说一下,到底是哪个地方的风味小吃更好吃?这回可热闹了,四川人摆出红油炒手、赖汤圆、夫妻肺片;苏州人亮出了鲜肉月饼、生煎馒头、蟹壳黄;杭州人不屑一顾,我们那里闻名遐迩的知味观小笼包子,就把你们全盖了。
如此争论,自然是毫无结果。就如同一首歌唱的,“谁不说俺家乡好”呢?看来每个人对于自己家乡的小吃,都情有独钟。你以为食若甘诒的东西,别人却可能嚼之如蜡。
就象我初次品尝北京小吃豆汁儿的感受,对于一个外地人来说,是无论如何也品味不出喝豆汁儿的美妙感觉。可在梁实秋老先生笔下的豆汁儿,却勾引得你也想喝上一碗的欲望。
在我的记忆中,北京这个大都市,它不仅保持着自己颇具特色的传统小吃,比如豆汁儿、蜜麻花、驴打滚、豌豆黄,等等。全国各地的风味小吃,在这里几乎都能找到各自的身影。比如,我上大学时的新街口大街上,就有上海阳春面馆,桂风米粉店,杭州知味观,西安饺子馆,兰州拉面,等等。
先说那家“杭州知味观”,素有“知味停车,闻香下马”雅称的知味观,在北京算得上是一家知名老店。它占据了新街口最热闹的地段,两层楼的殿堂装饰气派,在那时也堪称富丽堂皇了。可那儿不是咱穷学生能随便光顾得起的。偶尔进去,要么是家里来人,要么是有人请客。和我很要好的一位同学,研究生毕业后在深圳发达成了“小土豪”。她回到北京就打来电话说,“走,出去撮饭,我请客。”我问,“去哪儿?”她大方地说,“去知味观。你忘了,以前咱们天天从它门口走过,就是没敢进去。”我恍然大悟,“噢,是来报一箭之仇的。”看起来,人对于贫穷的记忆总是那么深刻,而且难以忘却。
相比之下,桂风米粉店的门槛就要低很多。因为价格便宜,又快又方便,那里成了我们常来常往的地方。不过,等到我工作以后去桂林旅游,尝到了真正的桂林米粉,才猛然觉醒。原来新街口那家桂风米粉,是很有些冒牌之嫌的。古人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话于南橘受用,于小吃也不例外呢。
那时,我总是盼望着去师大本校上选修课,因为这样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在新街口转车时,让自己钻进上海阳春面馆。我是糊里糊涂就爱上了这阳春面的,尽管上海的同学告诉我说,阳春面可不是阳春白雪的意思,在上海也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可那与我何干呢?美味本身是无所谓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等级本来就是人造的。贵为御膳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原本不也是来自乡野的菠菜豆腐剩锅巴吗?
这家上海阳春面馆,坐东朝西,挤在一堆杂七杂八的小店铺中间,极不显眼。可一推开门,却仿佛是春风拂面。它不同于当时其它的国营饭店,总是脏兮兮油腻腻的。店面临街的窗子上,挂着白色镂空窗纱,平添了一种江南的细致精巧。桌椅虽也简单,但摆放得整整齐齐。柜台后面的女服务员,白净的脸上总带着安静的微笑。
一碗简单的阳春面,甜滋滋的青葱,香喷喷的肉末,撒在细白滑爽的面条上,对我似乎有着无法抗拒的魔力。夕阳透过白色的窗纱,细碎地撒在桌上脸上,每个角落都变得不那么暗淡。连碗里的阳春面似乎也染上了阳光的味道。
每当学校食堂的师傅意欲罢工,用那些食之无味的肉末海带丝,抑或是连汤带水的清炖苦瓜来惩罚我们时,我就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还有阳春面等着我呢。”阳春面成了我的一种希望与期盼。
直到有一天,我下了公交车,又直奔那家阳春面馆,可是却见那门面上赫然的四个大字“停止营业”。我的心象被什么攫住了似的,在那门口徘徊了许久。“阳春面,你怎么好就这样不辞而别,匆匆地走了呢?”许多年以后想起来,失落感依旧弥漫于心。后来我去上海,竟也没有刻意去寻找阳春面。我知道,我思念的只是新街口的那碗阳春面。
很多时候,小吃品尝的已经不只是味道,还有味道背后的那份情意。对于小吃的记忆,也不仅仅是苦辣酸甜,还有掺杂着苦辣酸甜的人生轨迹。
中国人总爱自豪地说,吃是一种文化。单是一个文化,又岂能包涵得了那隐喻在“吃”后面的千丝万缕的情愫或和鲜为人知的故事呢?
发表在《侨报》文艺副刊,2014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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