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有个不一样的文革
怡然
我的童年是伴着文革的红色浪潮度过的,想必我的同龄人应该和我一样。虽然文革留给我的记忆只不过是些零星的碎片,但那些记忆的碎片却象电影画面般地印入心田。无论岁月流逝时光荏苒,这些印在心里的画面却不曾褪色。
文革留给我印象极深的有几件事情。第一件是背诵毛主席语录和跳忠字舞。我自己并没有记住幼年曾经背诵过老三篇或什么语录,都是长大以后我妈妈常常提起,说我三四岁时就能把一百条主席语录背得滚瓜烂熟,大家都夸我神童。其实有啥好神的,很多孩子在幼年时能把唐诗三百首背得朗朗上口。我大概是把那些语录当唐诗背了吧。
倒是跳舞给我印象更深。记得我总是懵懵懂懂地从梦中被叫醒,然后被塞进一辆吉普车。我的舞伴也是我童年的玩伴小洁,我们俩人常常在车里肩靠肩地一路睡着,到了会场俩人还睡得迷迷乎乎。我俩也是天生的人来疯,看见大礼堂里坐满了观众,精神头马上就来了。其实我们跳的哪是什么忠字舞,就是现在的艺术体操。不过是为了给大人开会增添点气氛罢了。
第二件事就是给老师贴大字报。我读小学时,全国都在拿黄帅作榜样,狠批“师道尊严”。小学生写起大字报来也不得了。有的学生连字还没识多少呢,竟也写起了大字报,错别字连篇,惹得老师哭笑不得。大字报贴多了,老师也不在乎了。人脸皮的厚度也是可以练出来的。你贴你的,我管我的。我们的体育老师姓李,他平时特别喜欢体罚学生,所以他赢得的大字报也最多。这李老师还特别幽默,他上课就向大家宣布,这个星期我得了冠军。我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得了哪门子冠军。他颇有些得意地说,我是大字报冠军啊!你们为我写大字报,说明你们都很在意我,我的教法也很奏效。你们再接再厉努力写,要是墨水不够用,我免费提供研磨服务。见他这么洒脱的姿态,后来也就没谁再给他贴大字报了。
我记住的第三件事,可就没那么轻松了。有三个女人曾经这样被批斗,她们每人脖子上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她们的罪名,有历史反革命,有现行反革命,还有一个是流氓犯,她的牌子旁边还吊着一双鞋。那天下着大雨,她们毫无遮掩地站在雨中,浑身都湿透了。那个女“历史反革命”试图朝过往的大卡车底下钻,但是被看管人员连拉带扯地拽了回来。那真是难忘的一幕啊!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那一年我才五岁。我曾写过《一个童真眼睛里的红色世界》,描述的就是这难以忘却的一幕。
文革留给每个人的记忆都是独特的,或者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个不一样的文革。表面上看,文革不过是发生在特定年月的一场政治运动。但是,文革作为一段历史,已经深深地写进了每个亲历者的记忆中,而且打上了鲜明的个人烙印。
文革象一面透视镜,人性的善与恶在它面前统统暴露无遗。人性本身就有善有恶,这种两面性和多重性是客观存在的。人的一生除了与外界搏斗,与命运抗争,更重要的还有与人性自身弱点的较量。而文革运动使社会陷入一种无法制无理性的不正常状态,给了邪恶人性充分施虐和展露的机会。
而最震撼我心灵的文革故事,莫过于我导师的亲身经历。他的爱妻因被诬陷张贴了反革命大字报,遭到拘留审查。她怕连累家人,跳楼自尽了,年仅二十七岁。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照片上那个娴静美丽的女人,怎么会走上这样的不归路。
这就是我的小说《阳光和无云的爱情故事》的原型,力图表现人性之美是我的初衷。即使在那个人性扭曲心理变态的社会大环境下,吴云与杨光的爱情,依旧象水晶一般纯洁透明,惟其如此才愈发显得珍贵。
在《纪妈要革命啦》里,我是试图展现人性丑的一面。纪妈是文革中具有代表性的一类人物,她天生懒惰贪婪,心地冷酷,毫无人情味儿,而她的这些个性特征与其独特的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文革的整人运动,给了纪妈最好的表演机会。她从骨子里喜欢这种“运动”,运动也确实能带给她期盼的实惠。说文革在中国能找到土壤,这类人便是这片土壤里的种子。
文革虽然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但是透过文革这面镜子,人性的闪亮与龌龊,仍旧依稀可辨。这便是历史与现实的渊源传承,过去与今天的难以分割。
写于2014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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