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永远是只小小鸟?
怡然
谁都看得出来,那次同学聚会,是菱姐为他的师弟找女朋友精心策划的。菱姐曾不止一次地跟我提起过这个师弟,说他不光人聪明能干,心眼儿也好。他们俩在一个研究小组,但却是不同的导师。菱姐的本行不是理论物理,所以她这个师弟平时的确帮了她不少忙。
等我见到她的师弟,才觉得菱姐并没有言过其实,这个叫翔的小伙子,看起来机敏,谈吐很幽默。我再去注目一下菱姐极力撮合的另一端,是她的表妹蓝儿。蓝儿人长得乖巧,嘴巴也伶俐。她刚刚拿到财会硕士,就找到一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雇主答应给她办绿卡。对于留学生来说,身份可比任何其他事情都重要。那时,除了学习研究,大家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两件事儿,身份和绿卡。
蓝儿成了那次聚会的中心,她喜欢那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大家艳羡的目光,道不尽的溢美之辞,令蓝儿陶醉。是啊,比起眼前的这帮身无分文的穷留学生,还在苦苦为学位身份绿卡而挣扎的可怜的人,蓝儿她率先一步跨入了另类。
其实翔和蓝儿早就认识,自然是菱姐介绍的,只不过迟迟没有结果。翔会时不时瞄上蓝儿一眼,那眼神叫人捉摸不定。不是倾慕,也不是厌烦。倒像是写文章,有点闪烁其词。蓝儿呢,她根本顾不上搭理翔,抑或她根本没把翔放在心上。因为有太多应酬要她照顾,有太多抛过来的热情要她挥洒。那一刻,蓝儿心里盛满了成功和自豪感,她也应该如此。毕竟是自己奋斗得来的嘛,成功不分大小,看的是时候。再说,浅薄算不上是女人的大毛病。
蓝儿对翔的冷落,大家似乎都感觉到了,只不过没谁会明说。爱情是个玄妙的事情,有了谁也挡不住,没有了谁又能奈何。翔说要提早回去了,明天还要参加一个会议。菱姐显然大失所望,她吩咐翔把我捎带上,因为我们正好是顺路。菱姐怕我一个人晚上不安全。
一上车,翔就拧开了音响,是赵传唱的《我是一只小小鸟》。这首歌,我以前在国内就听过,但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可坐在翔的车里,车走在漆黑的夜里,听赵传在大声疾呼,“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也许有一天我栖上枝头,却成为猎人的目标,我飞上了青天,才发现自己无依无靠。”我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每个留学生,不都是只“小小鸟”吗?远走他乡,无依无靠。我猜想,翔恐怕从这只“小小鸟”中,品味出了更多别一样的滋味。
突然,翔把音响关了,对我说,“对不起,我还没问,你喜欢听这歌吗?我自己特喜欢,所以就整天放在车里。”我点点头。他没有开音响,却跟我讲起来他自己的经历。他来美国已经五年多了,转了一次学,博士学位迟迟没拿到。他说真想赶快找份工作,好结束这漂泊不定的苦日子。我想他大概也是受到蓝儿的感染。若是他有工作,那他和蓝儿就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了。男女平等也是婚恋成功必不可少的因素,入俗的人,谁又敢完全否认这一点呢?翔显然不愿意提蓝儿,那会伤他的自尊。
他打开了音响,赵传又开始了他娓娓的诉说,“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我永远也找不到。”翔自己也跟着轻轻地唱,这一句一定触动到他心灵最敏感的地方,他默然无语。
翔把我送到住处,他冷不丁对我说,“谢谢你,一路忍受着这只“小小鸟”。等我找到了工作,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答他,“祝你成功!”翔是个负责任的男孩,他一直目送着我走进了房门,才开车离去。可我耳边依旧响着那只飞也飞不高的小小鸟。
后来在M大又看到过翔,远远地他就冲我和roommate招手,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嗨,我还没找到工作呢,跟这儿瞎混。”九五年正处在互联网大规模兴起的前夜,工作机会并不多。为了身份,好多中国留学生都在那里急匆匆地办加拿大移民。这种生存的压力,放在谁身上,都不会觉得轻松。
似乎过了很久,记得是圣诞节的时候,我忽然接到翔的电话,他大声告诉我说,“我找到工作啦!”那兴奋的冲击波,好象连电话筒都能给鼓破似的。翔在兑现他的诺言,他真的要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不再是那只“小小鸟”了。
不过,翔最终也没和蓝儿走到一起。大家都渐渐把这事儿忘了。听菱姐说,翔在拿到绿卡之后,接连跳槽,不是老板炒他,是他炒老板的鱿鱼。翔果真成了IT界的牛人。
不知道翔还会不会再听那只“小小鸟”了,他已经走过了留学生涯的困苦,就象我们所有过来的人一样。不管飞得高与不高,人终会找到自己幸福的归宿。
在平静的生活中,我依然时不时想起小小鸟这首歌,尤其是结尾的那句诘问,“当我尝尽人情冷暖,当你决定为了你的理想燃烧,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是啊,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究竟哪一个重要?要是不经历一番风风雨雨,有谁真能说得清呢?
写于2013年7月14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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