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街流行腻人的“姐” 怡然 “姐,您试一试这件儿,配您的身材脸色,准合适,真的!” 卖裙装的售货员热诚地向我推荐着,她这一声“姐”,叫得好不亲切,抬眼看她,已是人近中年。抬头纹伴着鱼尾纹,给她的脸添了许多生动,星星点点的雀斑,象是日晒风吹留下的痕迹。我没觉得那身肉粉色套装好看,至少不太适合我,要是倒回去十年,没准会考虑把它买下来。 很难为情地向她鞠躬带哈腰,什么都没买,还白赚一声“姐”,怎么好意思。人家也是人到中年的女人,出来挣碗饭吃,不容易呢。 “姐,这是染发新产品,美国进口的,看您这气质,把头发染成酱红色,准洋气,试一试吧,姐!” 卖染发水的小伙子十分热情地向我推荐,他这两声“姐”,叫得太过亲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我弟弟。想告诉他说,我是从美国探亲回来的,可话到嘴边却噎住了,因为正撞上小伙子满含期待的眼神。人家都喊了两声“姐”了,你咋还无动于衷呢?可我总不好提着两桶美国造的染发水,登上美联航吧。再说这是易燃易爆品,拎着它们,我就甭想回美国了。 仓惶惶逃出百货商场,不敢再逛了。不是怕人多,是这应声不断的“姐”,叫得心里直起腻,真有点受用不了。不明白好端端的,为啥非叫姐不成呢?“姐”本是个亲昵的称呼,可用在这商业销售场合,就平添了许多讨好的俗媚,让人不由得起鸡皮疙瘩。 天色还早,回旅馆太寂寞,就在街上闲逛吧。不知怎么,悠哉悠哉地就进了一家理发店。马上迎上来一位年轻小伙子,他顶着一头黄灿灿的啤酒发,样子很酷。 “大姐,您想要个什么发式?”啤酒头小伙子嗓音好听,抑扬顿挫,象摇滚乐一般。 又来了,我暗自叫苦,这回还成了“大姐”,估计是看我老大不小的了。见我一脸难色,他马上笑着解围道,“您请这边坐,我去拿几本样书,您慢慢看着,琢磨一下,决定发式可不是小事,急不得。” 啤酒头小伙子可真会拉生意,我就这样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转悠。坐下来定睛打量了一番,这是间不算太大的发廊,门面上说是美容美发,可躺在理发椅里的好几位先生,已经被几位洗头女揉摩得昏昏欲睡。看收银台那儿,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她的长发松软地在脑后打了个结,用银色的簪子随意地别着,那簪子上的几颗水钻,在日光灯下一闪一闪,有种不经意的华贵。 “莹姐,你的电话。”啤酒头小伙子把无线电话递给这少妇,样子十分的殷勤。 “死鬼,亏得你还记得打电话来,昨天夜里和谁混在一起,又遇到新美眉了吧?” “别糊弄我了,以为别人都是傻瓜呀。你把我一个人儿放在这鬼地方,自己个儿逍遥去了,还当我不知道啊。” “好了,你的好话都说了一箩筐了,有什么用!生意生意,好象你活着就是为了那些没完没了的鬼生意。” “要是你心里还有我这个莹妹妹,那就早点过来,要不然,让我把这鬼店关了,回到你那边去。你自己看着办吧。”少妇把电话撂在收银台上,一脸的落寞 她不禁又想起自己当“二奶”时的风光,愣是把温哥独霸在自己怀里,那会儿哪容他有功夫想别的美眉。唉,二奶终归是二奶,任凭怎么挣扎,也争不到那个堂堂正正的位置。 “莹姐,喝杯玫瑰花茶,静一静。温哥,他那边有事吗?” “他能有什么事儿,一个人在温州,自在着呢!”莹姐抬眼看了看啤酒头小伙子,“阿黄,你泡的玫瑰花茶真够味儿,酸甜酸甜的,正合我的胃口。” 啤酒头小伙子赶紧把头凑过来,“莹姐,大清早一来我就把它泡上了,这会儿味道最浓了。” 莹姐拿眼盯着杯子里那朵玫瑰花,一直看到发呆。深紫色的花瓣,被温水鼓涨着,好象随时都会溢出水来。女人不就象这朵花一样吗?有男人爱时,花蕊饱满,含苞待放;等到他厌了倦了,就被人家丢在这茶杯里,默然地沉沦下去,象她现在这样。“唉,有谁知道,你也曾经是一朵迷人的花呢!” “说谁呢?”阿黄很关切地问。 莹姐没言语,指了指浸泡在杯子里的玫瑰花。阿黄心领神会般地应和道,“没错,是朵迷人的花,可那也比不上莹姐迷人啊!” 莹姐端起杯子,又压了一小口,她瞟了一眼阿黄,“就你嘴甜,会来事儿,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加薪了?月底别忘了给我提个醒儿。” “谢谢莹姐!”阿黄脸上写满了感激。惹得其他几个理发师和洗头女,齐刷刷地抛给他一个不屑一顾的侧目。阿黄依旧满脸殷勤,同伴们的神情他并不在乎。 “喂,喂,我说你小子怎么啦?你是想谋杀老娘不成啊?”发廊那一头传来妇人刺耳的叫骂。 “大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理发师象个还没长成的大男孩,他抖着手,话都连不成句子。他服务的理发椅上,坐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正指着自己的耳朵,骂个不停。“去把你老板叫来,什么玩意儿,剪发居然把老娘的耳朵给剪了。”她的耳根子那儿有血滴下来,白皙的脖子上有了一抹鲜红,很是刺眼。 还是阿黄手疾眼快,他抢先站到了胖女人面前,关切地递过去一叠面巾纸,“这位大姐,您受惊了。我们这位小师傅才来不久,照顾不周,请您多担待啊。” 胖女人带理不理地瞥了阿黄一眼,“你少多嘴,要不是你在那边调情,这小子哪至于拿剪刀往老娘耳朵上戳呀?都是你添的乱,还跑过来卖好人,恶不恶心呵?” 阿黄的脸刷地一下变了颜色,他竭力镇定了一下自己,耐着性子说,“这位大姐,您说话可得有根据。我们的店员工作不小心,伤了您,是我们的不对,可您也不该得理就胡搅蛮缠啊!” “你说谁胡搅蛮缠?就凭你这句话,今儿老娘就讹上你们了,你们准备出多少吧?钱数不够,可别怪我报警啦。”胖女人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神情。 “是谁跟这儿没完没了地撒泼呢?”莹姐手里捧着那杯玫瑰花茶,跻着双半高跟拖鞋,从收银台那边踱步过来。胖女人斜眼瞄了她一下,“你是老板娘,对吧?那就出个价,不然我就打110了。你们这叫蓄意谋杀,懂吗?” 莹姐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胖女人,心里估摸着这准不是什么善茬子,就把声音降了八度,“好了,我让人陪你去附近的医院,包扎一下,费用由我们来出。你看行吗?” “哎,我说你这是打发叫化子呢?包上就完事了?没那么容易!”胖女人步步紧逼。 莹姐开始觉得,这事儿有点麻烦了。“那,你想要多少才能了事?” “哼,至少得一万,治疗费加个人伤害保险费五千,精神损失补偿费五千,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什么?一万?你在开国际玩笑吧?”莹姐说话时,心有点慌。阿黄凑过来,跟她耳语道,“莹姐,我看还是快点给温哥挂个电话吧。” “你们想耍赖,那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只要警察一到,看你还有什么说的。明着告诉你吧,你这鬼地方是挂猪头卖人肉,搞什么色情按摩服务,你骗得了谁啊?哼,吃不了你就兜着走吧,贱货!”胖女人说罢,从皮包里掏出了手机。 “喂,大奔,你赶紧过来,我这出事儿了。对,就开宝马过来吧,越快越好。”胖女人合上手机,拿面巾纸冲着镜子擦她耳根子上的血迹,其实那儿只不过划破了一点点皮。 莹姐听了阿黄的话,回到收银台,操起电话,她也需要援兵了,只是她的“兵”离得太远了点。“死鬼,怎么半天都不接电话呀,你又在干什么呢?告诉你,我这边出事了,人命关天,你立马过来!别问这问那了。”她把电话摔到了收银台上。拿眼四处一看,店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胖女人依然端坐在那里,不知道她是在等警察,还是在等她的男人过来助阵。 “阿黄呢?阿黄跑哪儿去了?”莹姐问那个惹事的小理发员。他怯生生地回道,“阿黄,他说,他说出去方便一下。” “这个胆小鬼!”莹姐着实是气急败坏了。 顾客都跑了,谁也不想滞留在一片是非之地。我也自认倒霉,跟着大家离开了这间小理发店。 走在华灯初上的北京街头,心里挺闷的。那个叫莹姐的老板娘会怎么样呢?胖女人当真会告她吗?还有那个胆小的阿黄,关键时刻他怎么就跑了呢?都是他满嘴姐长姐短叫的,这腻人的“姐”可真害人不浅。可为了生计,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一辆警车从身边疾驰而过,尖嘎刺耳的叫声,让人心神不安。它该不会是去那家理发店的吧?…… <写在故事外面的话> 这个故事是根据几年前的回国见闻写成的。想把自己变成一架相机,拍下生活的原貌,不做粉饰。写到最后忽然发觉,有时生活的真实,让你都找不到合适的颜色去粉饰。 当我们年轻的时候--不听话的小船 女人的好气质 一个令我感念至今的人 美在深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