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反标”事件的那些荒唐事儿
怡然
那是个阴雨蒙蒙的早晨。天,仿佛被一顶铅灰色的大锅盖罩住了,没一丝缝隙。雨,无论怎么下,也撕不开这死囚囚的大灰罩子。
同学们还象往常那样,三三俩俩的走进小学校门。可一到了门口,每个人都感觉到气氛异常。好几辆军绿色吉普车停在校门口,一些身穿警蓝色制服的人,进进出出。大家被拦在了校门外,只见人头攒动,我也挤在人群当中。那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
“出什么事啦?”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莫名其妙。高年级的孩子,显得莫测高深。
“你还没听见啊?有人写反标了。”
“反标?啥叫反标?”
“连反标都不懂,就是反动标语呗。”
“写的啥?写在哪儿呢?”
“我怎么知道写的啥。哈,我要是知道了,公安局还不得以为是我干的。”
“我看就象你干的!”
“嘘,这话可不许胡说。给他们听到了,可不是好玩儿的。”
因为个子还小,我只能透过人缝儿观望。只见有一个教室已经被封条给封上了,估计反标就出自那里。过了很久,校长才露面,她是位中年妇女,人长得又高又胖。她脸色有点难看,说话声音都走了调。
“同学们,我们学校发生了“反标”事件,有人公然在黑板上写反对毛主席的话,影响极坏。公安局正在调查此事,希望同学们积极配合。如果你们当中有人知道任何线索,都要向班主任报告。也可以直接向我报告,知情不报者,和写反标的人一样有罪。你们懂吗?”
没有人敢搭腔,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标”事件吓住了。谁这么胆儿大,居然敢胡乱瞎写什么标语,来反对伟大领袖,这怎么得了,那是要坐牢杀头的呀。
第二天去学校,一上课,老师就布置给大家一道考题,每人造两个句子,其中一定要有如下几个字,“主”、“狗”、“打”、“席”、“倒”。大家面面相觑,搞不懂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班主任是位个头不高的年轻女老师,她把两手一摊,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说这是学校教导主任给出的题目,每个人都必须交卷。如果不会造句,那就把这几个字抄写上也算数。
“老师,我不会写‘席’!”
“老师,我不会写‘倒’!”
班里的那些淘气包,这回算是找到了好机会,可以尽兴地淘一把了。我的班主任老师脾气是出名的好,她和颜悦色地说,“孩子们,别着急,我来一笔一划地教你们,好不好?席是这样写的,外面是一个广州的‘广’,里面的上面是二十的‘廿’,底下是毛巾的‘巾’。”
“老师,我知道了,去广州买二十条毛巾就能当主席了!”一个毛小子这么一说,惹得我们哄堂大笑。
直到很久以后,我们这群小孩子才如梦方醒。那个造句题目,完全是由于反标事件。公安局想从学生的笔迹上找到突破,抓住写反标的人。后来又听说,他们还真的锁定了好几个重点怀疑对象,都是高年级的学生。但是,因为没有更多的证据,这事也只能作罢。
可是,反标事件并没有就此消停。学校校园里又接二连三地出现了类似的反标,几个公安局的人被搞得焦头烂额,仍然是一筹莫展。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这事儿没准是某个老师干的。我们的女校长也整日忧心忡忡,连体形都倒了个,从高胖型变成了纤瘦型。抓不到写反标的罪犯,她都快急疯了。这是她冲着话筒对我们喊的。可怜我们这些不谙世事无知的孩童,不知她急个啥,又疯的是哪般。
听我们班主任说,那个写反标的人,字写得很漂亮,是标准的柳体。所以,那些练习书法的同学和老师,尤其是练柳体的,这下可遭殃了,整天活得提心吊胆。想想看,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怀疑对象嘛。
反标事件最终也没能结案,因为被怀疑的对象太多,就等于没有对象了,这成了个悬案。写反标的那人逃之夭夭,算他命大。那年月,若是被揪出来,不死,也得让他(她)掉层皮。这并非耸人听闻,我读研究生时,导师给我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某研究所一位女助研,文革时有人诬陷她写大字报反标,结果被逼自杀。比起这么不幸的遭遇,我们小学校的反标事件,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反标事件最倒霉的是我们校长,因为到底也没抓住“罪犯”,校长就只好充当替罪羊了。她的校长给撤了,被贬到另一所学校教书去了。
闹反标闹出的这场风波,如过往云烟,没谁再提起。倒是留下了一个笑柄,谁都忘不了。每次大家一看到哪个练柳体字,就会大喝一声,“嘿,小心点啊,别给公安盯上!”然后,便是一阵哄笑。
那笑声传得很远,冲破天际厚厚的铅灰,成了荒唐岁月的记忆碎片......
写于2013年10月4日
<童年往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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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童真眼睛里的红色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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