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海歸老姐的真實故事(下) 其實,真讓俞麗君擔憂的倒不是她的人緣,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種靠人緣吃飯的傢伙。她天生個性好強,說話辦事不拘一格,有時甚至不顧及別人的面子,再加上她的喜好打扮愛出風頭,註定了她的人緣好不到哪去。她知道自己只能靠業務精幹能力超群這一強項,出國前她在單位里就已經有些名氣了。 可是回國前明明和單位上層領導說好了的,她回來後還是回到原來工作過的處,繼續做她的處長。可哪裡想到,她走了這三年中,單位變化大了。胡老師就是在這段時間調進來的,而且就坐在了她的辦公桌上。這才叫冤家路窄呢。 說起來胡老師和俞麗君在大學同學期間也沒什麼了不得的糾結,只不過俞麗君那時是學生會幹部,長相出眾,學習上也拔尖,有不少追求者和粉絲,按現在的說法就是挺火的。相比之下,胡老師的大學時代就顯得暗淡無光。她不光是長相平平,學業也平平,所以那種被冷落的感覺一直纏繞在心底。一個頭上繞滿光環的人是無法理解一個默默無聞的人之鬱悶的。我是怎麼知道這些的,當然是胡老師那張沒有把門的嘴隔三岔五地向大家泄漏出來的,聽話聽聲,鑼鼓聽音嘛。 眼看着俞麗君回來都快一個多月了,工作的事還是遲遲定不下來。原來的處不想要她了,一個蘿蔔一個坑嘛。其實人人心裡都清楚,那只不過是個藉口,有胡老師在那,她怎麼肯心甘情願地讓進來一個競爭對手,而這對手又恰恰是她的老同學。俞麗君這下可火了,她找到上級領導質問,領導都有點怕她。因為中央有政策,凡是六四以後從海外歸來的留學人員,各級單位一定要妥善安排工作生活住房等等,以此來鼓勵留學生回歸祖國報效人民。領導們當然怕處理不好會被扣上一頂阻礙愛國人士歸國的帽子,再說他們也深知俞麗君的厲害。最後,由上方領導特批,俞老師掛職到另一個處,相當於有職無權。就這個,據說還是領導們在底下百般地疏通,才說服了那個處的頭頭,同意接受俞麗君進來。 這一次,苦悶的是俞老師了。她萬萬想不到海歸的人原本是不受歡迎的,不是中國不歡迎她,也不是單位領導不歡迎她,是那些來自底層的牴觸力量,象胡老師之類的人。風涼話也就時不時地飄進她的耳朵,“回來幹嘛?咱們這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就是,吃夠了外面的,又回來吃家裡的,真是里里外外吃個夠啊,這才叫人精呢。”那些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我也不知道俞老師聽到了多少,反正她時常感到很惱火。 有人甚至經常會問她:“小俞啊,什麼時候回美國啊?”俞麗君就大聲作答:“回美國幹嘛?這是我的家!”“唉,那你愛人咋辦呢?”對於這個問題,俞老師就沒那麼理直氣壯了,看她那樣子心裡也沒底。中國人哪,就是愛替別人操心,愛管別人的閒事,人家倆口子的事,與你何干呢? 俞老師這第二腳就算是打了個平局,她保住了職位官銜,但終究沒能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倒是胡老師每天美哉樂哉,她好象打了一場勝仗般地爽快。見到俞麗君,總忘不了關切地問:“你愛人怎麼樣了?孩子綠卡辦得差不多了吧?看你臉色不大好,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可得多注意身體啊。”瞧她對俞老師的這份關愛,真還有點同窗摯友的味道,我只有暗暗地佩服胡老師的表演才能,那可不是一般百老匯演員可以匹敵的。 這樣過去了一年多,單位里又要評定職稱了,據說這一次會有大的變動,要提拔一批中年骨幹領導,象俞老師胡老師這樣年紀的人正是被提拔的對象。不知道是哪位內部人士走漏了風聲,說是有可能提拔俞麗君,據說上面的某位領導對於俞麗君未得到應有的重視頗有微詞。說的也是,有一些在國外只呆了一年號稱訪問學者的人,回到國內的單位還大吹特吹,並因此得到了重視嘉獎。想想俞老師,一個學俄語的,到美國愣是考過了托福,拿了個碩士。可回來後,一直是有職無權地掛在那,這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這股風自然也傳到了胡老師的耳朵,這一次她不動聲色地找到了我們主任,她們倆人很快統一了口徑,然後就開始到處傳播她們的思想。“你說,這哪裡合理呀,我們在這兒辛辛苦苦地工作,人家出國舒舒服服地享樂,可到了末了,得到重用提拔的還得是人家,這哪裡是在鼓勵甘心為國家效力啊,分明是號召大家投機取巧嘛。”你還別說,她們倆人的宣傳鼓動工作真的很奏效,贏得了一大幫人的喝彩。如果要是競選的話,誰勝誰負還真的很難說呢。 說起來,胡老師她們還是蠻有經驗地,這提拔中層幹部是必須徵求群眾意見的,如果群眾意見太大,那你是斷然提不上的。果然,上面什麼組織部很快就派人下來搞調查,胡老師一類人的說辭自然也就被反映了上去,還多出了一條,說是俞麗君這個人生活作風也有點問題。大家心裡都清楚,那一定是胡老師的傑作。 最終結果,我們主任被提拔了上去,胡老師由副處變成了正處,俞麗君呢,原封沒動。勝負已見分曉,自然是幾人歡笑一人愁了。俞麗君終歸是勢單力薄,敵不過這一大堆土鱉。我眼看着俞老師的脾氣一天天變壞,她那是氣不順啊!一氣之下,她連掛職的幹部也不要做了,和我們一樣,當起了小白人。俞老師這第三腳真是輸得慘啦。 有人就又在底下說閒話,“看看俞麗君,整個一官兒迷,大的當不了,連小的都不要幹了,典型的自由主義。”這一回,胡老師倒是蠻主持公道,她制止別人亂講,“你們可不要再瞎說了,麗君她脾氣不好,和沒提干有啥關係?她這是女人更年期的早期症狀。”誰聽說過女人才過了四十就到了更年期了,胡老師自有一套理論,她振振有詞地說:“沒有男人在身邊的女人啊,更年期來得早。”我估計,胡老師這一重大發現都能申請發明金獎去了,你就不能不佩服胡老師,她的腦筋啊總是比旁人轉得快半圈。 記得一個深秋的午後,我外出辦事回到辦公室,見只有俞麗君一個人在那呆坐着。她雙手扶着下頷,眼圈紅紅的,顯然是剛剛哭過。我雖然在暗中同情俞老師,可是卻從來沒和她單獨深談過什麼,畢竟咱還只是個小字輩,不好隨便亂插嘴。俞老師看了看我,並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於是我就大着膽子說:“俞老師,要是實在不快活,乾脆回美國去算了。” 俞麗君看了我一眼,說:“你還年輕,好多事不是你想象得那麼容易。回美國去,去幹什麼呢?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英語基礎哪敢和你們年輕人比呀,再讀博士幾乎是不可能的。在美國我就只有蹲在實驗室里,替老闆和那幫博士們殺老鼠的份了。” “那總比你呆在這受窩囊氣強啊。”這話一出口,我就有點後悔,怕惹俞老師不快。還好,俞老師並沒太在意。她接着說:“是啊,人在哪都得學會忍耐,在這有在這的難處,但畢竟是自己的家,感覺不一樣。”我還是不能理解俞老師,就忍不住問:“那您就真的不想再回美國了?可您愛人他一個人在那邊……”俞老師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就說:“啊,他呀,他和我不一樣,他比較能忍,也喜歡在實驗室做實際工作。再說,他也不太需要我。” 看着俞麗君那張仍然很耐看的臉,那上面沒了眼影,腮紅也只是淡淡的一點點,俞老師還是改變了自己很多,我想起了胡老師說的關於他們夫妻感情不和之類的閒話,那些話是不是也多少有些影子呢?人生的許多事,真的是很難說清楚。 自提幹事件結束後,俞麗君就變得很低調。她不再堅持她的“美國式”打扮,而是入鄉隨俗了。她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幫助兒子女兒學習功課上了,因為他們就要參加高考了。 等我到了美國來以後,聽說俞老師提前退休,受一家公司委聘,去做技術顧問了,據說幹得很開心。她也沒再來美國,兒子女兒倒是都成功地拿到了綠卡,移民美國了,俞老師總算是完成了她海歸的一樁心願。 我不知道,俞麗君在決定走海歸之路的當初,有沒有過猶豫;也不知道,在她海歸之後遇到種種坎坷時,有沒有過彷徨。當然更不知道,她對於自己所走過的海歸路,是不是有許多遺憾。世上的路本是人走過來的,每一條人生之路都有它獨特的理由,俞麗君的海歸之路也是如此吧。 2010 年 8 月 9 日 前面的文章: 一位海歸老姐的真實故事(上) 愛也彷徨(三)--初戀的感覺 愛也彷徨(二)-- 離家出走 愛也彷徨(一)-- 鬱悶的笑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