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获第22届汉新文学散文佳作奖。原载《汉新月刊》 2015年3 月号
狗“缘”
怡然
我这人,人缘不好,但狗“缘”不错。
这份狗缘的源头是在十岁那年,我上小学四年级。那年的秋天,儿时的闺蜜带我去看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就这样我遇到了“黑黑”。我给它起这个名字,完全是因了它那一身黑又亮的绒毛。记得那天下着毛毛细雨,黑黑正缩在他妈妈的身子底下,冷得瑟瑟发抖。
我一向不喜欢小动物,从来都没碰过小猫小狗。它们摸上去软乎乎的肉体,总使我有种莫名的恐惧。可是,当我伸手触摸到幼小一团的黑黑,一种柔软的温暖,顺着我的指尖一直漫上心头。
黑黑的妈妈好象并没因为她的狗娃要离去而有些许不舍,这只已经老态龙钟的狗妈,围着黑黑转了两圈,算是完成了她的告别仪式。大概她的狗崽儿们被一个个地拿走,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用绒线毯把黑黑裹起来,抱回了家。因为事先并没有征得爸妈的同意,他们显得有些不快。但看到黑黑机灵的眼睛,外加一身可人的黑又亮绒毛,他们便在顷刻间接纳了他。妈妈还加了一句,“唉,我们家正在闹耗子呢,有条小狗,也让它们消停一会儿。”我心说,妈妈你搞错了没有,狗逮耗子那不是多管闲事嘛。我领黑黑回来,可是完全没有想到耗子那茬儿。
黑黑实在是个乖乖狗娃,他太安静了,以致于爸爸总是担心,这条小狗到底会不会叫呢?不叫唤的狗,要它何用?
黑黑更大的问题,不是他不会叫,而是他太怕冷,就象我一样。小孩儿怕冷,妈妈可以给他多穿点衣服,可一只小狗怕冷,该拿他怎么办呢?他那一身黑黑的绒毛,好象并不能给他足够的温暖。
那个秋天,雨似乎格外的多,而我的一次疏忽更是把黑黑迫害到了极致。有一天下大雨,我不小心把黑黑锁在了门外。等我放学回到家,见他可怜巴巴地站在雨中打颤,雨水顺着他的绒毛往下流淌。我慌了,急忙把他抱进屋里,拿毛巾擦干,还给他盖上了被子。妈妈笑我,瞧瞧你都把小狗当娃娃养了。我却一本正经地问,“黑黑发烧了,能给他吃退烧药吗?”妈妈见我这么当真,便不再开玩笑,帮我一起给黑黑灌下了两勺阿司匹林。
整个晚上,我就一直苦苦地守在黑黑旁边。他紧闭双眼,昏昏沉沉地睡着,那样子真象个娃娃。我小声默念着,“黑黑,你醒醒吧。醒来咬我两口,算是对我的惩罚也好啊。”
第二天清早,当黑黑醒来时,着实给了我们一个无以伦比的惊喜。他大叫一声,“旺旺,旺旺!”我激动得把他高高地举起,“天哪,黑黑会叫了,黑黑会叫了!”黑黑被我搞得莫名其妙,他大概在心里说,我本来就会叫嘛。我一直认定是那两片阿司匹林把黑黑喊叫的神经给唤醒了。
黑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整天有事没事地总在叫,而且,只要一见到我,叫得就更欢了。我写作业,他就跳到写字台上,安静地趴在那,好象是说,“好好写吧,我陪着你。”我上床睡觉,他总在我的床底下唏唏嗦嗦闹一阵子,才磨蹭到自己的窝里去。
有几次,我在学校为演出排练节目,回家晚了。黑黑就一直站在门口等我,无论妈妈怎么叫,他都不回家。那副不弃不舍的样子,谁看了都会感动得心疼。
黑黑和我的亲密无间,让我妈妈都开始担忧起来。“人都说狗通人性,你看黑黑岂止是通人性啊!我真担心,要是哪天他走了,你会受不了的。”
“妈,你说什么呢?难道黑黑会死了不成?”
“唉,傻孩子,狗的寿命哪比得了人哪。”我那时是没懂妈妈这句话的。
所有的过错都出在黑黑的爱叫,邻居刘妈对此颇有微词。每次一见到黑黑,刘妈便姗姗地走过来,“我们这里其实更需要一只猫,耗子快闹翻天了。你这小狗整天没完没了地叫,还不知道会招来多少老鼠呢。”
我白了她一眼,谁听说过狗叫会引来老鼠的?那狗的本事也太大了吧。再说天下哪有不叫的狗呢?对刘妈的说辞,我只能不屑一顾。但恰恰因为我的不敬,却给黑黑惹来了杀身之祸。
在黑黑来我们家一年之后的某个冬日,本来一切都正常,放学回家,黑黑照例围着我打转,我给他挠痒痒,他用灵巧的小舌头,在我的脚背上舔来舔去,真是只懂事的狗娃。
可到了半夜,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黑黑先是狂叫,然后他发疯似地在房子里到处乱撞。爸妈害怕黑黑是得了狂犬病,急忙打开门,他一头冲进院子里,仍然疯叫不止。
我大喊,“黑黑怕冷,他会冻死的。”妈妈紧紧地抱住我,“你不能出去,他要是咬你一口,你就没命了。”
“那怎么办啊,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黑黑死吗?”
妈妈为我抹去眼泪,“唉,他早晚都会死的,只是这个日子来得太早了。”
“旺旺,旺旺,……”黑黑每叫一声,我的心就象被咬了一口,血便汨汨地滴下来。我用被子蒙住头,让泪痛痛快快地流个够。
不知过了多久,黑黑不再叫了。我以为他一定是叫累了,睡着了。夜出奇的宁静,一切的不幸都发生在暗夜,所有的劫数都在黑夜里找到了归宿。那个寒冷的冬夜,因为黑黑歇斯底里的哀叫,让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生离死别。
黑黑死了。他的头夹在花园里一块废弃的圆木板中间,肿胀得老大,眼睛一直睁着。我知道,他是不想死的,他才不到两岁。
邻居刘妈不失时机地赶来,她满怀同情地围着黑黑转了两圈,那副模样竟与黑黑的狗妈如出一辙。然后,象是天机不可泄露似地凑近我妈妈的耳朵,我还是听明白了。是她下了剧毒老鼠药,而黑黑当真就狗逮耗子管了一次闲事。只这么一次,就要了他的命。
“刽子手,你就不怕黑黑会变成厉鬼来抓你。”我在心里暗咒。
刘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哇,这条小狗死了都这么可爱。呀,它还挺胖的。你们大概忌讳吃死狗肉吧,俺可不在乎,要不然,俺就把它拖走。”说着,她把手伸向了黑黑。
“住手!谁也不许动黑黑!”所有的人都给吓住了,被我凶凶的眼神和不要命的架势。
我一步步地走向黑黑,蹲下身来。我的手又触摸到那幼小的一团,他不再柔软,不再温热,而成了一块僵硬的东西。我把他轻轻地抱起,就象第一次抱他回来那样。
踩着积雪,我不管不顾地朝前走着。我要给黑黑找个安静的地方,那里没有老鼠,没有刘妈,没有暗算。在那里,黑黑就可以做一只自由自在的狗了。
就这样,我的狗缘始于黑黑,也绝于黑黑。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养过狗。
【评审评语】
傅士玲:刻意以平淡的笔触控诉不平,呈现对比;充足的细节与历历可见的图像描绘,让故事很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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