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炊烟,又见炊烟 怡然 “高健,看球!”樱子扬起羽毛球拍时,总是情不自禁地发出这道指令。 球扣得很低,高健只跑慢了一步,羽毛球就落地了。 “嗨,怎么搞的呀,心不在焉的。”樱子走到网这边,盯着高健,“你好象很不舒服,今天不打了,回家吧。” 高健人长得高高大大的,有那么一股帅气。他顺从地跟着樱子,往停车场走去。 车沿着护城河缓缓前行,夕阳的余辉撒在河上,水象烫金般地耀眼。高健望着车窗外的河水,脸色变得阴郁起来。他把脸别过来,避开那刺眼的金色。樱子手握方向盘,小声说,“对不起,我忘了,又开到这儿来了。” “哦,没事儿。我有点头晕。” 樱子敏捷地打灯换车道加速,很快把护城河甩在了后面。樱子从反光镜里瞄了高健一眼,心一下子便跌进了深渊。都快十年了!要过多久他才能忘掉呢? 护城河象影子一样,尾随着他们俩。曲曲折折地扭动着腰身,象条妖媚的蛇。河面上漂浮着一团粉红色,是天边晚霞的影子,不,不是。那分明是系在她脖子上的丝巾。 “桂子,你为何这么狠心呢?”一想到桂子,樱子的心象被蛇蛰了一般,蛇却妖媚地冲她笑着。 当高健懵懵懂懂地推开自己房门时,樱花瓣儿象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撒向他,他的头和脸上全是粉红色的樱花。萨克斯管沉浸在《昨天》的旋律里,高健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是怎么了?樱子呢?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呼啦啦,他的那几位铁哥们,变戏法似地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一下子把他围了起来。 “哈哈,看看咱们的寿星受惊吓了,快喝杯红茶压压惊。”樱子笑盈盈地从厨房走出来,她的发髻高高地挽在脑后,凸显出亮亮的额头,透着一股聪明的女人气。 高健接过红茶,眼睛湿乎乎的。“樱子,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这西洋景叫我可咋办才好。”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什么都不要问,只管好好享受吧。大家等着你回来吃蛋糕呢。”说完,樱子走回厨房,端出来一个宝塔型生日蛋糕,上面插着四十根小蜡烛,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高健接过樱子递过来的火柴,“嘿嘿,不好意思,一晃都四十了,虚度人生啊。” “咦,大哥可不能这么说,啥叫虚度?公司也开了,老板也当了,好车好房样样俱全。你这要叫‘虚度’,那俺们咋活呀?”小瘦孩儿有声有色地夸着他的老大哥,不是恭维是真心的。 “快点许个愿吧,高健。”樱子站在旁边,催促着。 “对了,大哥,是该许个愿了。什么时候把人家娶过来,我们就有个好嫂子了。”小瘦孩儿瞅着樱子,嘻嘻笑着。 “别瞎说,再多嘴不给你吃蛋糕。”樱子拿眼瞪着小瘦孩儿。 “好的好的,算我没说,行了吧?” 高健把蜡烛一根根点起来,听小瘦孩儿这么一说,一股伤感油然而生。忍不住抬眼看看樱子,樱子正冲他微笑呢,那样子象个小天使。高健开始恨自己,我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这样吊着人家,又不结婚。我还算个男人吗? “都愣着干嘛,快来唱生日歌啊,为高健大哥四十岁生日祝福吧!” 高健吹灭第四十根蜡烛时,一大滴泪珠掉进了宝塔蛋糕里。除了樱子,谁都没看见。 铁哥们给高健带来的生日礼物也都不同寻常。知道他不缺钱,没有什么贵重之物,但却是稀罕的。大学时代的老照片集锦,一起打球用过的旧网球拍子。更有一位细心的妹妹晓虞,拿出了一张光盘递给高健。“猜猜看是什么?你的最爱。听听就知道了。” 大家急不可待地想知道,高健的最爱到底是什么。音箱里响起了邓丽君温柔婉转的歌声,“甜蜜蜜”,“小城故事多”,接着是“又见炊烟”。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里只有你。” 人人都陶醉在邓丽君柔美的歌声里,却没有发现主人不见了。还是小瘦孩儿机灵,“哎,高健呢?咱们的寿星怎么失踪了?樱子也不见了。他俩去哪儿了?” 音响停了,炊烟不见了。每个人都摒住了呼吸,倾听卫生间里传来的对话。 “高健,你这是怎么了吗?都十年了,为什么不断地折磨自己呢?桂子她中毒太深,是尼采害了她,是琼瑶害了她。” “不,是我害了她,是我!” 高健歇斯底里地喊着。 “难道你想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吗?” “别管我,我怎么活不关你的事,你出去照顾他们去吧。对不起,樱子。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过了好半天,樱子轻轻打开卫生间的门,脸上还挂着泪痕。“对不起大家,高健他身体不大舒服,想早点休息了。谢谢朋友们赏光来助兴,改天我们在怡宾楼再聚吧。”高健四十岁生日聚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一曲“又见炊烟”,把高健一下子又抛回到十多年前。那时的桂子,最喜欢勾住他的脖子,耳语似的唱着那一句,“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里只有你。”桂子的眼神总是那么专注深情,高健看了既感动又担心。他怕难以承受这份情意之重,他怕一不小心,会伤害桂子这颗玻璃心。 樱子和桂子是高中同学,俩人很要好。桂子离开江南,去北方上大学,爱上了正在读研究生的高健。等樱子从南方大学毕业,也到了北方这座城市,仨人自热而然地便成了好朋友。 那时桂子和高健已经过了热恋期,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可俩人却迟迟没有动静。每次樱子见到桂子,总觉得她心事重重。桂子生性极敏感,虽然是好友,樱子也不敢多问。 有几次,樱子催促桂子赶紧结婚吧,难道要谈一辈子恋爱不成?桂子幽幽地说,“我有种直觉,高健他并没有爱我到那个地步。” “哪个地步啊?”樱子不解。 “就是非我莫娶呗。” “桂子,你太唯美了,琼瑶之毒重得太深。天下哪有那么多唯一啊,‘非我莫娶’只不过是女人的臆想罢了。男人有几个这样想呢?” “是啊,他也是这么说的,说找谁做老婆都差不多。” “噢,我想他是开玩笑的,你别句句都当真哪。” “我没法不当真。和他在一起,总是不踏实。不知道若是结婚了会怎么样。我真害怕结婚。” 那是桂子与樱子唯一一次关于婚姻的对话。后来樱子常常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愚钝,怎么就没有读出桂子内心的苦闷呢? 桂子与樱子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座日式花园。那是个雨后的下午,空气湿漉漉的散发着潮气,秋风阵阵透着凉意。桂子那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她穿着黑色灯芯绒长裤,一件黑色凯斯米浅领背心,外面披了一件紫色风衣。一见到樱子,桂子便拉住她的手,迫不及待地说,“高健在深圳开了一家公司,过一阵子他可能要去那边工作了。” 樱子一听也很兴奋,“那你也过去吧?” “还没定呢,我们连婚都没结,怎么好过去呢。再说,他也不愿意我丢掉这边的铁饭碗。”桂子的脸开始变得黯然。樱子便不好再追问了。 隔了不到半个月,高健找到樱子,他的脸色很难看,好象很多天没吃饭没洗脸。他把一条粉色的丝巾递给樱子,“这是她留下的,还有一封信,是写给你的。” “你在说什么,桂子她怎么啦?她人呢?” “她,她走了。”高健有些哽咽。 “走了,去哪儿了?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桂子在护城河出了事,是我没有照顾好她,都是我的罪过。”高健把头埋进了肩膀,无力地抽搐着。 樱子打开桂子留给她的信,其实就是短短的几句话。 “樱子,真想回到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耍的那些时光,多好啊! 觉得挺累的,不想再往前走了。若有可能,你多照顾一下高健,他活得也挺累的。只是我无法再陪伴他了。为你祝福!” 桂花开在八月,可她还没来及绽放,就凋谢了。樱花开在四月,花开花落整整十载,可只有花开,没有结果。 起初,樱子只是同情高健,想帮他走出低谷。直到有一天,她发觉自己已经陷得很深,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可桂子象个影子追逐着他们,这好象是一种命定。 高健母亲离世前,把他们俩人叫到身边。她一手拉住樱子,一手拉住高健,把他们俩的手合在一起。“健儿,樱子就交给你了,千万得照顾好她啊。错一次,不能再错一次了。”话没说完,老人已是老泪纵横。高健用力握住妈妈的手,拼命地点头,他不想让妈妈走得不安心。 “小桂子,你为什么如此绝情?丢下我一个人,匆匆地就走了。是我不好,冷淡了你,忽视了你。可我心里并没有别人,我只是想挣好多好多钱,买间像样的房子,再来娶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了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要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我真是该死!”高健常常一个人在傍晚时分跑到护城河边,这样自言自语地倾吐一番,他的心似乎便得到了片刻的解脱。 “怎么了,高健,又是一个人悄悄地跑到这里。以后再来,把我也带上。不然,我真担心你会出点什么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樱子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来陪你一起回忆过去,不好吗?一个人走在过去的日子里,太孤单了,是吗?” “樱子!”高健把樱子轻轻地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秀发。“桂花飘远了,樱花盛开着。这就是我的命中之缘吗?” 护城河水静静地流着,俩人的影子映到了河水里。河边的柳树绿了,远处草坪上樱花正开得烂漫,又是一个春天。 一只游船慢慢地驶过来,邓丽君的歌声随风飘了过来。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里只有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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