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天使
怡然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心里多少有些窘迫,因为我没能恪守我们之间曾经的诺言。
那年夏天,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坐在轮椅上。
其实她一直都是坐在轮椅上的,因小时候得病所致。我没问过她是从何时开始的,那种回忆对她来说,注定是一种残忍。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痛,象她和她的这把轮椅。
她的名字叫冬宁,这当然不是她的真名。认识她完全是一个偶然,那时我在上大三,一心想考研究生。许多同学都在私下里寻找各种各样的加强班,尤其是英语班。那会儿,还没有新东方和俞敏洪。我的英语不算差,可还是有点担心,因为考研录取线中,英语是作为单项列出的。
记得有一天午饭后,我最要好的蜜友急匆匆地找到我,问我想不想上“冬宁英语班”,我问她, “冬宁是谁呀?”
我的蜜友听了我的问话,忍不住大笑,“你也太孤陋寡闻了,连冬宁都不知道。”
我一脸的无辜,我可真的听都没听说过啊。蜜友就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她告诉我冬宁是自学成才的,她父亲是英语系的教授。因为腿疾她没法进大学深造,但她的英语特棒,她为好多人辅导过英语,包括一些去考CUSPEA的七七和七八级男生。
我听了眼前顿时一亮,这不正是我需要的吗?无论如何我都得去上这个“冬宁英语班”,至少我得认识一下冬宁这位才女。
第一次见冬宁,我禁不住愣在了那里。尽管我事先知道她腿不太好,可没想到她是坐在轮椅上的。她由两个同学搀扶着从轮椅上下来,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下十几阶台阶,我们上课的教室是在地下室,那时国内还没有什么地方建了残疾人通道。
冬宁的脸留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那是一张洁净得没有一丝疵瑕的脸,白皙润泽里透着一种光亮。她的眼睛和她的脸一样,也在熠熠闪光。她开口说话时,总是先抿嘴一笑。最让我难忘的是她的声音,那时她少说也有二十七八岁了,但她清脆悦耳的声音,听起来象个小女孩。
冬宁每次上课前,总是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啊,让你们久等了。”她说这句话是出于真心的,不论刮风下雨,她从不轻易原谅自己。可看见她上下楼梯那么不方便,我们心里更是满怀歉疚。
别看冬宁平时笑盈盈的,可一上课,她就变得很严肃。她讲的英语纯粹是“冬宁式英语”,既不是按部就班的许国璋英语,也不是一色的西洋教材新概念。她从基本句型讲起,一直到惯用法。她常常以这样一句话开头,“我跟你们说呀,别忘了这个基本的……”很多年以后,一想起冬宁,我耳边就又响起她的这一句,“我跟你们说呀……”虽然说的什么全不记得了,可声音还是那么清脆那么悦耳。
冬宁是位极其有责任感的老师。学习班快结束时,北京已经进入隆冬,天气经常很坏,雨夹雪搞得天灰地暗,路也很难走。有人建议她干脆把几个小班合在一起,上大课算了,这样省时又省力。可冬宁满脸认真地说,“那不行,你们是冲着我能开小班吃小灶来的,我这么做,不是背信弃义了吗?”她就这样一直坚持着,给大家吃完了小灶。
冬宁班的最后一次课是在阶梯教室上的,那是为了给我们临阵鼓劲,特意安排的一次大课。那天冬宁坐在轮椅上,她把该总结的要点又反复地讲了一遍。大概是因为讲话太多,她的两颊绯红,童音里掺进了一些颤音。课讲完了,她意犹未尽地说,“我给很多人辅导过英语,他们都成功了,很多人都出国了。我这人特相信命运,你们努力了奋斗了,随后而来的就该是好运。前面的人成功了,你们也会成功。我在这里祝你们好运!”说完这段话,冬宁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可那眼泪始终没有掉下来。
我考研的英语成绩比我预料的好了很多,给我的研究生成绩单上添了彩儿。我觉得这是冬宁的功劳。大学毕业前,我和蜜友特意跑到王府井工艺美术品商店,精心挑选了一幅用檀香木制作的江南水乡木画,送给了冬宁。
那是个仲夏夜晚,冬宁捧着檀香木画,显得很动情。“哎呀,你们这样想着我,叫我怎么回报呢?”她说,真羡慕你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追求梦想,尤其是女孩子。
从小受教西语的父亲影响,冬宁从七八岁开始就阅读英文小说。她是个喜爱幻想的女孩,从冬宁的眼睛里,你依然可以看见那些梦想的影子。她坐在轮椅上,无法展翅高飞。可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受惠于她的英文辅导。她是一直在帮助别人插翅飞翔啊。
我对冬宁说,真想把你的故事写出来。冬宁却连连摆手,“别写我,这是我的命运,也是我的生活。”我望着冬宁那张圣洁的脸,觉得她宛如一个天使。
生命中与某些人的偶遇,会改变你一生的命运。对我来说,冬宁就是这样的人。
她是天使,是坐在轮椅上的天使。
写于2015年3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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