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诗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下)
当殷实和静雯静雨从米粉店走出来时,已经将近夜里十一点了。他诗社的这帮哥们也都跟着撤了,因为末班公交车就到十一点为止,要是赶不上末班车,那就只好骑单车或是动用自己的“11”号卡车了。
一个叫阿宽的高个男生特意走到静雨面前,很真诚地说:“下次我们有活动,你可一定得来呀,有你们姐俩参加,热闹多了。”静雨白了那男生一眼,揶揄地说:“噢,我们俩就是来给你们添热闹的啊?”
阿宽赶紧辩解道:“噢,不,不,不,我是说你们也都很有思想,为什么不来一起讨论些问题呢?”
“啊哈,你以为就你们有那个什么‘思想’啊,哪个没有点自己的想法呢?”
“没错,没错,你这小丫头,嘴真厉害,可够我们殷实大哥喝一壶的了”阿宽悻悻然地走了。
殷实要护送静雯和静雨回家,仨人骑着单车,在回R大的路上,静雯一声不吭,她显得心事重重,好象是在生殷实的气。静雨怕冷场,一路上说这说那。等到了她们家的宿舍楼下,静雨抢先一步跳下自行车,冲姐姐和殷实说:“你们俩好好聊聊吧,我先上去了,太困了。”说完,伸了个懒腰,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上跑去。
“这个鬼机灵!”殷实看着静雨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他回过头来,见静雯站在那儿没动,也不吭气。殷实感觉得到静雯是真的生气了。“哎,别那样,我哪儿做错了吗?”
“唉……”静雯叹了口气,“咱们去校园那边走走,好吗?”
俩人沿着校园的林荫道慢慢地向前走着,“雯雯,别闷着,你对我有意见就说出来吧,要不就打我两下,解解气。”殷实说着就去扯静雯的手。静雯把手一躲,她突然站住了,用两只手把住了殷实的手臂,“殷实,你能答应我退出诗社吗?”
“什么?退出诗社,这怎么可能?我是创始人啊!大家还指望着我出点子呢。”殷实有些诧异。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的诗社聚会只是谈些诗歌创作方面的事,今天参加你们的讨论,才如梦方醒。你们真是离题万里呵,尤其是那个激进的阿宽,还有那个假小子季宏红,话说得那么出格,我看早晚是要出事的。”静雯不无担忧地诉说着。
“雯雯,你未免过于小心了。其实那有什么呀,大家无非是畅所欲言,讲了点真话而已。”
“殷实,别人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可是你对我的意义不一样。我不反对你参与政治,但不是那样的做法。那太危险了,你就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吗?眼看着快毕业了,分配工作是件头等大事啊。再说,你不在乎你自己,可你就一点也不为我想想吗?”静雯说着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殷实一下子慌了手脚,“别哭啊,雯雯,我答应你,以后诗社的活动还是以文学创作为主题,不谈政治。这总行了吧?”
“殷实啊,别哄我,我不是三岁的孩子。你真该从心底里反省一番了。”
俩人看来是谈不拢了,只好暂且搁置起来。那次谈话之后,静雯感到他和殷实之间有了距离,殷实不再对她讲诗社的活动,也很少谈他的那些在静雯看来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俩人似乎心照不宣地躲开了那些危险话题。
殷实的诗社终于还是出了问题,正如静雯所预料的那样。出事源起于周末米粉店里的论争,阿宽和另外一个男生,争吵得厉害,俩人又都喝多了酒,就忍不住大打出手。那天殷实恰巧没去参加活动,所以整个都乱了阵脚。米粉店的老板情急之下,给警察局打电话报警。结果阿宽和那个男生被拘留了两天,警方自然是通报给了学校,让校方来领人。B大为这事还专门成立了调查组,殷实当之无愧地被传唤过去,谁让他是诗社的头呢?学校认为这次事件责任全在他。
诗社被勒令解散,殷实虽然免于行事处分,可那全是他导师四处奔波上下走动的结果。不然,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呵。在这次事件中,殷实损失最大的是,他失去了留校任教的机会。无论他导师怎么去说和,别人都不买他的帐了。系里的某些人巴不得出这档子事,好趁机拔掉殷实这个眼中钉呢。
那阵子殷实很郁闷,他故意躲着静雯,他不想把自己糟糕的心情传染给她,毕竟雯雯是他动情爱过的第一个女孩,他不想伤害她。
静雯心里也很矛盾,出了这件事虽说是在她意料之中,但她没想到会殃及到殷实毕业分配这件大事。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爸妈这一次倒很开明,他们并没有过多地指责殷实如何如何,还时常关切地询问为什么殷实老不来家里一块度周末,这让她特别受感动,看来只有父母亲是真正心疼自己的人啊。
静雨看出了姐姐的心思,她很想做个穿线人,使姐姐和殷实大哥和好如初。私下里她就问静雯:“姐,你真的那么在乎殷实哥分配到哪吗?要是他去不了够档次的单位,你们就得吹灯拔蜡不成吗?”
静雯瞟了一眼静雨,“唉,你还象个小孩子,哪里知道咱中国的事。要是没个好单位,你读的书就白费了。一个读书人,离开了正轨就如同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任你有天大的本事,都无计可施。”
“姐,没那么严重吧。那你真就舍得离开殷实哥?你们原本是那么卿卿我我地相爱着。”静雨迷惑不解地问。
“爱?我们是很相爱。可是,爱,其实是件很实际的事情。如果不考虑那些实际的事情,将来俩人会更加互相折磨,痛苦的日子就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辈子了。”
静雨睁大了亮亮的眼睛看着姐姐,好象不认识她了似的。二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从另一个视角来看她的姐姐。她忽然可怜起姐姐来,她真的没有想到,姐姐对殷实的情感竟是这么淡泊,淡得令她这个做妹妹的都感到寒心。
接下来的日子,殷实专心做起了他的博士论文,他要赶在五月底以前参加论文答辩。那个多事的春季,校园里到处弥漫着躁动和不安,有些系甚至允许学生停课去参加雪潮。殷实这一次没有盲从,他在静观,而且博士论文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他潜心钻研。他和静雯已经有些时候没见面了,倒是静雨时常过来看看他,特别是周末,帮他去图书馆查阅资料,还帮他去食堂打饭。
每次一见到殷实,静雨总忘不了说上那句,“我是受姐姐之命前来帮你,懂吗?”殷实也就笑着问她:“那你姐她自己怎么不来呢?”
“她呀,和你一样啊,也在忙着赶论文呢。你们这些人啊,都是属于现上轿现扎耳朵眼的人物。”
“那你呢,是属于先扎好了耳朵眼,时刻准备上轿子的人喽!”
一句话,把静雨说了个大红脸。她举起拳头想打殷实,可拳头停在了半空。她忽然意识到,在她和殷实之间还是有段距离的,那段距离之间隔着姐姐静雯。她也不是没有劝说姐姐来看看殷实,可是静雯似乎决心已定,她有意慢慢地疏远殷实,从物理距离到心理距离。
殷实的博士论文终于有了眉目,那天晚上他心情特别好,推着单车送静雨回家,这是静雨盼望已久的了。不知道有多少次,她都想有个机会能和殷实单独呆上一会儿。俩人走在朦胧的路灯下,长长的两只影子时而交汇,时而分开。
走着走着,殷实忽然停下来问静雨,“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对殷实大哥这么好吗?别忘了,他现在可是个落难之人啊!”静雨几乎是未加思索地冲口就说:“因为我崇拜你啊,殷实哥,我一直都这样想你。”话一出口,静雨就感到后悔,她想起了姐姐。
殷实盯着静雨的双眼,静雨也仰脸看着殷实,他们都愣住了,俩人分明都感到了有一种东西在彼此的目光中,那就是爱吗?为什么他们总是在刻意地回避?
殷实还是准备南下了,这似乎已成了他必然的选择。诗社事件使他留校的人生计划化为泡影,他也努力去联系了一些研究所和报社,但都没有结果。冥冥之中他感觉到有一双无形的黑手,在背地里操纵着他的命运,要挣脱它,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京城,离开常人走的轨道。他现在也不得不佩服静雯的预言能力。
当静雨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静雯时,静雯显得有些落寂,她眼圈微红地说,“唉,当初他执意不肯听我一句话,才闹到今天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怪谁呢?”
“姐,你去给殷实大哥送个行吧,毕竟你们曾相爱一场啊!”静雯满怀期待地看着姐姐。
“去送行,那不是徒然增加彼此的伤感吗?还是让他尽快忘了我的好。你对他比我还上心,要不然,你去送送他吧。”
“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你,你,太让我失望了!”长这么大,静雨还是第一次批评姐姐,她一贯是个顺从大姐的小妹妹。
殷实不想让任何人去为他送行,他就想一个人悄悄地离开北京,去那个据说是充满了生机的城市—深圳。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走一步看一步吧。
列车就要启动了,他有点怅然若失,是啊,他失落在这个城市的东西太多了,青春,爱情,……
突然,殷实的眼前一亮,他定睛看了又看,确信他没有看错,是她,就是她!那个有着一头披肩发的女孩,那个长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的女孩,急切地不顾一切地向他跑来。她手里提着一个红红的塑料袋,她把它递过来,放在他的手里,大声说:“殷实哥,那里有你最爱吃的澳洲火腿,还有麻辣方便面!”她几乎是在喊,列车开动了,她就小跑着向他招手,她的两颊绯红,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因为害羞。
殷实,这个很少流泪的男人,他的视线模糊了,静雨,她的身影越变越小,直到完全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的小天使,我能够给你什么呢?”他从心底发出了这一声沉重的叹息。
两年以后,静雯如愿地嫁给了一位工程师,她自己毕业后分配到一家杂志社当上了编辑。她心满意足地过起了自己的小康日子。
静雨从R大毕业后去了上海一家报社,她想远离北京,心底里她想躲开姐姐静雯,因为见到静雯,她就会想起殷实。而她和姐姐最不能谈的话题,就是殷实。
静雨心里一直觉得,殷实是个值得女人去爱的男人,只不过那个女人不会是她,因为她也爱姐姐静雯,姐妹之情是父母牵给她们的缘,是需要一生去珍惜的。
她不知道殷实在深圳发展得怎么样了,也不想刻意去打听,尽管她时常会惦念起他来。但是,牵挂又能怎么样呢?她知道他们之间的缘就是那么短暂,如过往云烟。只是缘过留痕,那道痕已经深深地埋在了她的心里………
(全文完)
2010 年10 月 12 日
一位诗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