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贵族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重返伯明翰(下)
7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黛丝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圈子的氛围十分吊诡。比如轮到她给讲座,参加的人聊聊无几。她以善意揣度着,或许是她浓重的伦敦口音令大家头疼,可最难堪的是,连丽莎都没来捧场,她心里有些戚戚然。这么多年来,丽莎从来都是她无话不谈的闺蜜,不管碰到什么难缠的事,她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丽莎。这个印裔女子脑袋里盛满了奇异点子,令她刮目相看。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提升之后,丽莎便很少来她的办公室了,哪怕是和她玩一会儿对眼的游戏都没有了。 她给丽莎发了即时短信,正儿八经地写道,“有时间的话,请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好吗?” 过了好一阵子,丽莎才慢吞吞地回她说,“好吧。” 人还没露面,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先传过来了。丽莎一进门,黛丝赶紧露出笑脸,“怎么连人影都不见了,忙什么呢?” 丽莎冷冷地撇了一下嘴,“是你忙得很呐,我这小兵一枚,有啥好忙的。” 黛丝听出来丽莎话里带刺儿,她的气很不顺呢。便轻声问,“丽莎,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不问倒好,这一问,丽莎索性一屁股坐进黛丝对面的座椅里,拿眼瞅着黛丝,又要玩对眼了。但她的眼神凶巴巴的,没有一丝善意。 丽莎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黛丝,你对我工作不满意,为什么不明说呢?” 黛丝被丽莎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呀。你在说什么呢?” “哼,我说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我真的不知道,你平静一下,慢慢告诉我吧。”黛丝祈求的口吻,让丽莎的气稍微消了一些。 “我不明白,你心里真的认为我工作业绩平平,只配给个平均分。你觉得这很公道吗?” 黛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丽莎是对她的年终考核成绩不满意。黛丝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她抬眼无力地看着丽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会让丽莎相信,她绝不是有意伤害她的。黛丝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一丝不苟的,即便是对闺蜜,她也不懂得网开一面。黛丝的思维理性如一池清水,而丽莎的想法感性如一盆浆糊,她们想象彼此的方式,根本就不在同一个页面上。 丽莎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觉得黛丝太没有人情味儿,她站起身来,一脸的不屑,“对呀,自己水平低,如何给别人打高分,那岂不是寒碜自己吗?”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黛丝又一次愣在了那里,半天都没缓过神来。其实她早就知道,在这个小圈子里,让谁吃亏,你也别让丽莎吃亏,她是从来不吃闷声亏的。丽莎与年终特别奖失之交臂,这可不是个小亏,而且也不能说和黛丝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低分是她打的,可她自己不是也被别人打了低分吗?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没头没尾,却牵动着链上每个人的神经。你会不由自主地加入其中,象击鼓传花一样,把那个“恶”的果子一环接一环地传下去。 黛丝正冥思苦想着,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是父亲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黛儿,你得准备回来一趟了,你妈妈,她走了。” 黛丝听了父亲这句话,如雷轰顶。“天哪,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妈妈她不会走的,她答应过我,会等我回去的,她答应过我的。”黛丝满脸是泪,她丢下电话听筒,跑到办公室外面,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疾走着。早春的阳光,看似明媚,风却刺骨的冷。黛丝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可她竟全然感觉不到冷,感觉到的只有心痛,是真真切切的那种疼痛。 父亲说妈妈走得平静,她拉着外孙女媚尔的手,说这不是小黛丝吗,怎么又回到五十年前了。可我累了,只想回家了。黛丝听着父亲的讲述,泪眼模糊。心里只回旋着一个声音,“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8 等黛丝参加完母亲的葬礼,从英伦赶回来,满城的樱花都悄然开放了。经历了漫长寒冷的冬日,这座城市终于迎来了另一个春天。 黛丝前脚刚踏进办公室,瑞克后脚就跟了进来。她走了两个星期,瑞克可是数着日子过来的。俩人寒暄问候的话说完之后,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态。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他的表情让黛丝感到蹊跷。 瑞克咽了口吐沫,言语变得吞吞吐吐,“我,我打算,打算退休了。”他的眼神犹疑着,说话的口气一点都不理直气壮。 黛丝略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说,“你,这是当真的?”她觉得瑞克冒出这种念头,十有八九是昨夜没睡好觉。就凭他博士脑袋里装的那些智慧,还有二十几年磕磕碰碰跌跌撞撞的这些经历,对付眼前这份工作,还不是小菜一碟嘛。 “我,不是开玩笑的。连你也不相信我?”瑞克眯缝起眼睛,盯着黛丝的脸和眼,他想扑捉她面部表情的任何细微的改变,这对他的决定是举足轻重的,或者说,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黛丝的感觉就成了天平倾斜的砝码。 “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你并不缺钱,这是退休最合适不过的理由了。”黛丝不紧不慢地说。 “嗨,你太了解我了!”瑞克把座椅朝前挪了一英寸,黛丝微微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荡漾着暖意。 “看来炒股票可真是发财的捷径,有秘诀吗?教我几招吧。”黛丝一脸的虔诚,好象真的要拜瑞克为师。一谈起股票,瑞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蔫巴巴的神态荡然无存,跟打了什么血似的,浑身昂奋。 “女人还是别碰股票的好,股市可比职场要残酷得多啊。”瑞克满腹经纶地发表评论。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记住低价进高价出,也就赢了一半,对吧?”黛丝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事儿。 “嗯,操作不难,可机会难等啊。你想想看,有哪家银行会象花旗那样,太大了倒不起,由政府托着。瞬间掉到一块钱,然后又一鼓作气地猛涨六十刀。这样的机遇可是千载难逢的。”瑞克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把座椅又朝前挪了一英寸。看那样子,他一定是抓住了这次机会,而且捞到了可观的一笔钱。 黛丝还是微微一笑,这笑对瑞克有着迷一般的诱惑。五十二岁的他,和女人开玩笑都会脸红,但黛丝那种伦敦人的闲雅矜持,给他添了不少自信。他忽然间猛醒了,什么自闭症,见鬼去吧!那些所谓心理医生,纯属江湖骗子。怯懦内向导致交流障碍,不是什么病症,只是没有遇见合适的人罢了。 “可你才五十二岁呀,退到哪里去呢?真回伯明翰钓鱼去吗?下半辈子就这么过了?”黛丝一连串的疑问,象一盆盆冷水泼向正在兴头上的瑞克,他惊得一激灵,愣住了。 “你这么一走,人家准以为你输了,选择逃跑了。”黛丝眯起眼睛,眼角的鱼尾纹马上汇合起来, “输了?逃跑?哈哈,有这么多寓意吗?”瑞克把座椅往后挪了几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别忘了,咱可是正宗的伯明翰人,何时当过逃兵?”话音未落,秘书就在那边喊他,“瑞克,你的电话。”他一脸不快珊珊地离开了黛丝的办公室。 望着瑞克弱不禁风的背影,黛丝感到一阵愧疚。自己这是怎么了,才回来就惹人家不高兴。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等到我回来,人家是把你当知己,才会掏心里话的,可你却如此不识好歹。想想与内森共同生活了好几年,自己又了解他什么呢?除了肌肤之亲,俩人很少深谈什么,更不消说什么情感沟通思想共鸣,那不等于是天方夜谭吗? 黛丝习惯地把两只手臂交叉在胸前,下巴顶在手臂交叉点那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脑子僵了似的,什么都不能想。一直捱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站起身,朝瑞克办公室走去。 瑞克的办公室居于一角,从其占据的空间之大,也可略见其主人地位的不一般。办公室里最醒目的是靠墙并排摆放着的两个大书架,上面排满了各种精装书,那些旧得发黄的书,象是大英博物馆馆藏文物似的,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另一件引人注目的东西,当数那个鼓肚子显示屏,它象古董一样昂首挺立在办公桌的正中央,这是瑞克刻意保留下来的。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这样的大鼓包屏幕,这才叫与众不同呢,最落伍的往往也是最先锋的。瑞克喜欢一切过时的东西,就象他喜欢用那种古老的机械转笔刀,从来不碰电动转笔刀一样。 黛丝轻轻推开瑞克的房门,瑞克没在,电脑打开着,说明他没有走远。象以往一样,黛丝独自走了进来。坐在写字桌前,她随手拿起一只小青蛙,是件陶瓷制品,活灵活现的童趣十足。黛丝仔细一看,好家伙,瑞克的办公桌上简直就是个青蛙集散地,大大小小摆了好多只,神态各异绿绿葱葱。黛丝忍不住笑了,瑞克这老天真,还珍藏着童年的青蛙王子梦呢。 她随便撩了一眼桌子上摊开的纸,瑞克的年度成绩报告单吸住了她的眼球。黛丝迅速地扫到末尾,不禁大吃一惊。但见一个醒目的“B”,真是活见鬼了,瑞克也挣了个低分,是因为我吗?以瑞克对工作的认真程度,他还不至于这么差劲吧。瑞克莫名其妙地盘算起提前退休,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黛丝愣在那里,一时竟不知所措。
9 与黛丝刚好相反,瑞克是最不在乎仪式的人。他对所有仪式或与仪式有关的东西之厌恶,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公司开圣诞节派对,别人在外面嬉笑热闹,他会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声不吭。等到曲终人散,他便悄悄地出来,仔细查看剩下的吃食,看看有没有合自己胃口的。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把个隆重的派对意义降格到了零点。 一个不讲究仪式感的人,却要接受一个近乎庄严的告别仪式,如同赶鸭子上架一样的蹩脚。随着那一天越来越迫近,瑞克也变得越来越紧张。他甚至构想了一系列的不在场计划,比如抱病请假,或临阵脱逃什么的。同时,他又非常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就象小时候期盼妈妈给他张罗的生日派对,礼物蛋糕,说不准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这个时候,他的心境便完全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在伯明翰的那些日子。 瑞克已经很少去黛丝的办公室了。谈什么呢?在黛丝心里他是个十足的英雄,所谓英雄者,自然是要顶天立地所向披靡的,英雄能接受的除了鲜花和掌声,还会是别的吗?英雄又如何承受得了他人的评判呢?退回伯明翰,那算什么英雄呢? 瑞克的诚惶诚恐或是翘首期待,都无法让时间慢下来或快起来,时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把他准确无误地带到了那一天。瑞克红着脸,窘迫地站在中央,他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心人物。他的老板是一位略显严肃的亚裔女人,她郑重其事地宣布,瑞克先生圆满地完成了他二十五年的职业生涯,今天是他的最后一天,也将会成为他最完美的一天,最难忘的一天。“最”竟然有如此多的妙用,那些本来不起眼的事情,一旦冠上“最”,马上变得高大上起来。 老板如数家珍地盘点着瑞克的种种优点,如同在点评一件名牌产品。她说是瑞克博士的严格把关和言传身教,才让我们在茫无止境的追索中看到了曙光和希望。若是没有瑞克博士持之以恒孜孜不倦的恪守,哪会有我们今天这样繁荣兴旺的格局景象。经老板这么一捧,瑞克俨然是根顶梁柱,没有了他,这片小天非塌下来不可。丽莎的嘴角几乎快与耳根子挂上钩了,她和瑞克的芥蒂怕是今生今世都无法消除了。黛丝听着老板的话,也不免心生狐疑。既然瑞克如此伟大不可或缺,那您干嘛还赏给他个“B”,叫人家不得不提前混蛋呢?舌头是人最柔软的部位,卷来卷去绕来绕去,由它发出的言语,谁能辨得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谁也没有瑞克听得入神,老板的话句句入心,句句定心,简直就是给他盖棺论定。他宁肯顺着耳朵听老板的评语,句句当真。就凭这个,他提前十年退休,值了! 老板提议,我们送给瑞克先生一份珍贵的礼物,现在就让他自己来揭晓吧。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瑞克办公室门口,那块油绿色的绸布下,到底藏的是个什么东西? 瑞克有些摇晃地走到近前,他的手微微地抖着,呼啦一下子,绿布被抛到了一边,“哇!”,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惊呼。一只油绿油绿的大青蛙,骄傲地端坐在那里,藐视一切的头,头下面的一双眼却流露出无尽的谦卑。青蛙王子,可是顶真的贵族啊! 瑞克什么都没说,捂着脸,冲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哭了。谁也没想到瑞克会哭,谁也不明白,瑞克为什么要哭。连黛丝都是一脸的疑惑,她该是最了解瑞克的人了。瑞克绝对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懂他,象暗通读心术一般,把青蛙王子送给他,青蛙王子将陪他重归故里。 当瑞克一个人开着租来的小皮卡,行进在回归伯明翰的大路上时,黛丝一个人正端坐在水晶荧屏前,想着渐行渐远的瑞克。从东海岸一直向西向北,上千英里的路程,他竟然没预订任何旅馆,连汽车旅馆都没订一间,皮卡就是他的临时栖身之地。瑞克做事就是这么纯粹,连省钱都省得纯粹。可对他来说,钱其实并不是问题。 有人从走廊那头轻轻地走过来,黛丝下意识地朝门口望了一眼。那个摇晃犹疑的身影,怕是再也不会出现了。黛丝轻叹了一声,所有的相遇,都不过是广袤时空里飞逝的一瞬。她盯着电脑旁边的那只老式手动转笔刀,除了这个,瑞克什么都没留下来。它旧得象个古董,过时得无人问津。黛丝把它抓在手里抚弄着,眼前浮现出的竟是瑞克常常挂在嘴边的伯明翰。 “伯明翰,伯明翰,”黛丝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如果不是遇到瑞克,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美国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伯明翰对她来说也并非全然陌生的,她的父亲也是出生在一个叫伯明翰的小城,只不过那个小城远在英格兰。世界上哪儿来这么多的伯明翰呢?瑞克常以伯明翰人为自豪,她自己也算得上是半个伯明翰人了,这只是一种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命定?
10 “你先别笑我,瑞克。我也想步你的后尘,回伯明翰了。当然不是你的那一个,是我父亲的老家。我一直都没告诉过你,他出生的小城也叫伯明翰。 这么做并不是我的刻意选择,怎么样生活不是谁都能选择的,至少我不能够随心所欲。母亲去世后,父亲患了忧郁症。六十年相依为伴,叫他如何离得开她呢?你能想象得到,一个九十岁风烛残年的老人,整日心情抑郁是个什么样子。母亲离开时,我没能陪在她身边,已经成了我一生的遗憾,我不能再酿成一次遗憾了。无论如何我都得回去,陪父亲这最后一程。 你也许会问,那若德怎么办。我思虑了很久,但想不出一个圆满的答案。说不上从何时开始,若德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他似乎怕着什么,我越是想知道,他就越是遮掩。在我和他之间,有一道难以名状的隔膜。我隐约地感觉到,若德在公司可能遇到了麻烦,可他对我却只字不提。我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来,我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直到有一天,他哥哥打电话来,告诉我说若德需要长期休假,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我问他若德有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他说是自闭症,从小就有。我一听浑身都麻木了,怎么会这样呢? 把我们的故事讲出来,其实是不该讲的。这些年我一个人背负着沉重的债务,撑着这个新房子,也算是个豪宅了。辛辛苦苦地挣钱做房奴,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知道若德也不想,他是怕担责任的人。这不能怪他,对一个病人,任何要求都是非分之想。到了这个年龄,我们在乎的已不再是那些身外之物了。 我现在也常常梦见伯明翰,模模糊糊的,时近时远,可它总在那里。 瑞克,很快我就要启程了。” 黛丝一口气打完了这封信,她的手指轻轻地按了一下鼠标,那些文字带着她的心情和味道,带着她的记忆和幻想,飞向西北的伯明翰,飞向闲居在伯明翰的瑞克。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感到如释重负。 她和若德也曾有过美好,但那美好如云一样,飘来飘去,就慢慢地散了。 在瑞克离开公司半年之后,黛丝也向公司递交了辞呈。她的理由写得极其简单,老父年逾九十,体弱多病,遂决定提前离职,回去照顾父亲。 男人的成功如果没有女人分享,那这成功只完成了一半。瑞克信手拈来的只言片语,黛丝仔细一想都是至理名言。那么男人的失败呢,有人愿意分享失败吗?黛丝轻轻地一笑,可谁又愿意承认失败呢?就象若德,公司重组被挤出了领导层,他宁可选择隐退,承认失败莫不如要了他的命。 黛丝挥挥手,这一切都成了过往云烟,无关紧要了,她不愿意再多想,也无须再多想了。 黛丝辞职没有惊动任何人,一向重视仪式感的她,却断然回绝了老板赏赐的告别仪式。再喧嚣的大戏,总有散场的时候,落幕也不过是一个片段而已。告别什么?告别谁呢?没有内含的仪式,就像挥动苍白无力的手,抓不住一片云彩。 她清理干净自己的办公室,把那只古董一样的手动转笔刀,放进了旅行箱,就好象把所有的日子都收藏起来,锁进一个再不需要打开的信筒。她拉起旅行箱,又走上了那条冰冷的水泥石板路。 黛丝脚上的红色小皮靴,在闪烁的霓虹灯下红得愈发夺目。这双红色皮靴,是黛丝从牛津大学毕业那年,妈妈送给她的圣诞礼物。三十多年了,她一直带在身边,每年的圣诞节她都会穿上它。礼物不只是信物,也是寄托。有红皮靴暖脚,黛丝觉得母亲并没有离开,象平安夜的长明灯,静静地守候在那里。 黛丝侧耳倾听,那支耳熟能详的曲子从远处飘来,在寒风中弥散着。一股暖流涌入黛丝的心头,她仿佛看见了童年的自己,和全家人坐着爸爸的车,行进在回伯明翰的路上。老式留声机里放的就是这支曲子,铃儿响叮当,铃儿响叮当。这世界真是个圆的,转了一大圈,才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原点。黛丝抬起头,觉得老父亲和女儿媚尔正在向她招手。她挺了挺腰身,加快了脚步。 下雪了。雪花在灰色的天空中飘着,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在枯萎的树枝上,落在荒凉的草坪上,落在街头巷尾的每个角落。雪,埋没了黛丝的脚印,也埋没了地上所有的脚印。世界变成茫茫的一片洁白。 第二天早晨,办公室的人们打开电脑,不约而同地看到了黛丝的留言。留言框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词----“伯明翰”。 (完)
怡然:重返伯明翰 (上)
怡然:重返伯明翰 (中)
小说发表在《鸭绿江》海外华人作家专号 201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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