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最令我难忘的发明人
怡然
在我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见得最多的就是发明了。各种各样的,千奇百怪的,光怪陆离的,莫名其妙的。发明永远会超出你的想象,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理。
所以,不管谁跟我说有个新的idea,我都不会大惊小怪,所谓见多不怪,就是这个意思吧。发明家们热衷于创造,因为只有当人有充分自由的空间,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时,人的自信与尊严才能得到全面的提升与发扬。毫无疑问,发明过程本身是一种享受,而研究评估发明也是一种享受。
和发明一样,发明人也是各种各样和形形色色的。有些发明人比较执拗,脾气古怪,想法五花八门,甚至不着边际,那你也得承受着,这叫有来必应。在国内时,我就见过来自偏远山区的农民,声称自己发明了导弹,还一定邀请你到他们村去参观。那份诚恳的劲头,使你一点都不怀疑他真的发明了导弹,而不是诚心“捣蛋”。当然,绝大多数发明人还是很正常的。
见过的发明人真是不计其数,但留下深刻印象的也并不很多。可是,有一位发明人却是让我今生都忘不了的。那时我才进办公室两年多,还没有太多办案经验。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说他的案子在我手上,他非常想会晤一次,和我面谈。我查看了案卷,他说得没错,那个案子是从别人那里刚刚转过来的,因为专业的原故,起初把分类搞错了。
我说,那你就走正常程序,填写会晤表格,预约等待。他一听我这么说,马上急了。不成不成,我问过流程部门,那至少要等半个月呢。我心想,等半个月这是正常的呀,什么发明那么令人心焦肚躁啊?他听我不吭气,就自做主张地说,“我明天早晨过去拜访你,怎么样?”
天啊,哪有这么心急的发明人呢?是不是马上就要实施技术转让呢?看他如此心切,我也只好说,那你就过来吧。
第二天清早,我特意提前赶到办公室,还没等我坐稳,电话铃就响起来了。准是他来了,我心里嘀咕。是一楼接待室打来的,说有位发明人,老早就等在那里要见我。我当然说,赶紧让他上来吧。
等他人站到我面前时,我不禁在心里自言自语,“噢,真是位科学家!”他戴一副深度近视镜,镜片比玻璃瓶底还要厚,以至于我老是担心它们会掉下来。他的耳根要有怎样的承受力啊!他把手伸过来,当我握住那只手时,心里便是一激楞。这么粗糙的手,好象做了一世的体力活,饱经风霜过来的。
他递上来名片,是科学院某研究所的副研究员。我自然非常好奇,他为什么对自己的发明申请如此焦虑。他悟性极高,明白我的疑惑,还没等我开口,就自我坦白开来。
“你知道的,评职称要有论文。我不缺论文,可就是写了发表不了。界内的权威不买账,我这人太刚直,不讨他们喜欢。但现在出台了新规定,就是发明得到专利批准也可以代替论文。下半年就要评定了,所以我才这么急,对不起,打扰你的正常工作了。”
他停下来,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谦卑。我的同情心一下子就被激发起来,顺着他的话说,“你没有打扰我,这就是我的工作啊。怎么发表论文会有这么不公正的事?那你们所里该支持你才对。”
“唉,权威就是我们所的,想躲都躲不了。你做多少实事都没用的。我看你这么天真,才把实话都告诉你的。你看看我的手,就知道这些年我为了这个事业付出了多少。”
我认真地打量起他的一双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你根本分辨不出手的底色,五颜六色染满了手心手背,连指甲都没有了本色。这位搞染料的科学家,长年累月地泡在实验室里,不知道有多少新染料是经他的这双手合成出来的。可他却得不到同行的认可,甚至连单位起码的回报都得不到。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困苦,深重得无法自拔。
他说得没错,我那时是天真得不谙世事,但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帮他,毕竟还是得按规章办案。我记得,后来他的案子是走了加速程序,至于是否有助于他评审研究员职称,就不得而知了。
很多年过去了,只要一闭上眼睛,我依然会想起那双手,色彩斑斓的一双手,饱经沧桑的一双手。我们的社会若是多一些这样脚踏实地的科学家,或许就会很不一样了吧?
写于2013年12 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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