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妈要革命啦!(结局篇)
怡然
纪妈推开家门,不见老伴的影子,却闻到一股呛鼻子的烟味儿。透过玻璃窗,见老纪正坐在后花园抽烟。她不由得心生怒气,每天晚上,老纪都是把饭做好了等着她的,今天为何罢工了。
“你这是咋的啦?一个人躲在这儿抽闷烟。说过多少遍,烟抽多了伤肺子,你就老当耳旁风。”
“她跳台了,两层楼那么高。”老纪闷声闷气地来了一句。
“你说谁哪?”
“吴茵,在育红中学批斗大会上,她跳台了。”
“那她,死了?”
老纪抬眼盯住纪妈,摇了摇头。
“嗨,人没死,着啥急?看你愁眉苦脸那副模样,你娘死了,你也不至于这样吧。”
“你这人,咋这么没人味儿呢!若不是你给她剃了个阴阳头,她怎么会去寻短见?”
“噢,敢情那罪人是俺不成?俺一个大字不识的无知女人,竟有这么大本事,你也是太高抬俺了。”纪妈又摆开了她胡搅蛮缠的战术。
老纪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又点起了一支烟……
后来纪妈逢人便说,“真没想到吴茵这么小心眼,阴阳头算什么呀,也至于去寻死。看看掉了只胳膊,一辈子受苦。”
没人搭纪妈这个腔,凡事太残忍了,就令人心寒。没人敢惹纪妈,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谁能比得过纪妈的铁石心肠呢?
一九七九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金黄的迎春花刚刚绽开笑脸,粉红的樱花就已经含苞待放了。冻结了一冬天的江水,也急急地破冰而出,稀里哗啦地流淌个痛快。
要给吴茵平反了!这消息在师生之间不胫而走。人们竟不约而同地又想起了纪妈。十一年了,对纪妈的印象早淡漠了,只是偶尔会有人提起,她当年给吴茵剃阴阳头,革走资派命的壮举。
吴茵的平反大会也是异常的隆重,在新落成的市府大楼举行。该到场的都到了,有一个最该来的人却没来,那便是纪妈。许多人都愤愤不平,这个纪老太婆当年是迫害吴茵的主将。若不是她别出心裁地给吴校长剃阴阳头,吴茵也不会羞辱得从批斗台子上跳下去,导致左臂粉碎性骨折而致残。应该把她缉拿归案,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可是,谁能想到,那个事件之后没几年,纪妈就得了中风,人变成了半痴半傻。
关于要不要整治纪妈,领导们特意来征求吴茵的意见。吴茵只淡淡地说,“我真不想再见到她了。即使她没得病,也不要整她。她不过是个妇人家,或许那时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吧。”
领导们相视无语。吴茵真是不一样,她竟然为一个曾经疯狂迫害她的人寻找开脱的理由。人活到这个境界,叫别人还能说什么呢?
再说那纪妈,自从得了中风,以前的事儿似乎都忘得干干净净了,但唯独一桩事让她念念不忘。不管见到谁,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她总是一把扯住人家,“我真没想到吴茵这么小心眼,阴阳头算什么呀,也至于去寻死。看看掉了只胳膊,一辈子受苦。”别人拿眼瞪着她,甩开她的手,扬长而去。纪妈便呆呆地愣在那儿,等缓过神来,她又去寻觅下一个听众了。
每次看到苓子妈,纪妈都低下头,装作不认识似地擦肩而过,她从未对苓子妈唠叨那套嗑儿。这天,纪妈见苓子妈领着苓子,手里还拎着一只大旅行箱,便故意走过来搭讪着说,“甄老师,出远门啊?”
“去火车站,送苓子上大学去。”
“是吗?”纪妈把眼睛瞪得铮亮,“唉,世道真的变了。要是过去,就凭你们家那成分,苓子政审都通不过。”
“谁说不是呢,世道确实是变了。”苓子妈没功夫搭理纪妈,急着赶路去了。
纪妈一个人站在街角,看着苓子妈和苓子的背影愈走愈远,她摇晃着头,蹒跚地往家走,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要是再来一次文革就好了。等着吧,会来的。”别人等不等,她管不着,反正她纪妈是等定了。
这样想着,纪妈的眼里竟闪过一道亮光,那里面似乎也隐藏着一个梦想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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