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海零代老华侨的心路历程 怡然 如果把大陆自改革开放留学海外的华人算作第一代移民的话,那么,象徐先生他们这些早年移民定居在海外的华侨,应该算是第几代呢?第零代? 或许,徐先生真的是老了。他总是絮絮叨叨地重复着那同一句话,“嗨,你想象不出来的,现在比我们刚来美国时,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啊!”说得也是,斗转星移,都过了快半个世纪了,还有什么不曾改变的吗? 四九年,才二十几岁的他随国民党撤退到了台湾。那时还年轻,以为靠自己的双手,到哪不能撑起一片天。可他想错了,海那边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外省人的尴尬,外乡人的愁闷,象飘散在午夜里的雾霾,时刻缠绕着他这个异乡客。一个没有金条细软可变卖,没有权贵富贾可仰仗,孤零零的台湾大兵,他又能如何?只剩下望洋兴叹,他买不到回程的船票。 终于下了决心,他和几个朋友哥们商量好了,到太平洋那一边,据说那儿的光景好混,是个讲究平等自由的地方。徐先生没太多奢望,他只想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初来美国,你感到最不适的是什么呢?”我以为徐先生会说语言不通很别扭,或说吃不上地道的中国菜不爽快,哪想到他冥思一阵,竟然脱口说出,“你知道吗,那时最难的是找个中国姑娘做太太。” 我听了,忍不住想笑。“是真的,到处都看不见个中国人,更别说中国女人了。” 徐先生认真地说,他是怕我不信。我有什么理由不信呢?胖胖的徐太太给徐先生生养了四个儿女,她看上去象是墨西哥女人,但她告诉我说,她母亲是法国人。言外之意,她自己也有着半边法国血统。说这番话时,她脸上流露出一种荣耀,大概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这也是她同徐先生讲话时,声调总是高几个分贝。潜意识真是个要命的东西,它会使人于不经意间流露出隐秘的心经。 平日里,徐先生和太太很少交谈。偶尔谈点事情,多半都是关于他们共同的产品----孩子,连家庭琐事谈得都不多。没有交流的婚姻该是怎样一种滋味?就如同不合脚的鞋只有自己知道一样吧。 徐先生爱说话,他并不缺乏谈话伙伴。但只有跟大女儿谈话,最令他开心。他的带着浓重云贵口音的英语,丝毫不影响他和女儿的交流。父女俩时而开怀大笑,时而轻言细语,这时的老徐便很有一些成就感了。他把初来美国时那些艰苦奋斗史,在中餐馆打工,稍有积蓄,就马上折腾着开自己的餐馆,等等等等,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女儿是他的骄傲。混血使她兼具东西方女人的美好特质,既轻盈妩媚,又精明干练。家境穷困,她没法得到父亲的资助,上大学的费用全是靠自己赢得的奖学金,还有课余打工挣来的。典型的美国式自我奋斗。最让徐老先生引以为耀的,还是他女儿的婚恋。他逢人便说,看人家那白人小伙子多么有修养,多么懂规矩,多么多么。。。直到这会儿,徐先生才忽然发觉,自己知道的英文单词太少,竟使语言表达变得如此贫乏。 两个儿子虽然不如女儿那么让他顺心,可也不赖。他们高中毕业就参军去了,徐先生没那么大能量供养他们继续读书,当兵算是不错的选择。他对孩子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自食其力就好。 二儿子参加过海湾战争,还立功受奖,归来后被选送到军校深造。他们都比我强,徐老先生这么说时,便拿眼看着挂在他书桌上的青天白日旗,他一定是又回想起自己曾经的军旅生涯。 “你能想象得到吗?那时是没有超市的,Giant是后来才起来的。菜摊子就摆放在马路两边”徐先生开始回忆过去,总是以“那时”起头,他说的这是六十年代的事儿。“那时咱华人是不能随心所欲地买房子的,有很多很多限制呵。那时……”他能够一连串说出很多“那时”,末了,总忘不了这一句,“现在比那时,可真是好太多了!” 大概这样一番忆苦,会使他果真感悟到今天的甜头来。这也是实情,如果没有废除种族隔离,徐先生也不可能买下好几间投资房,那他老来的日子或许也没这么舒坦了。 还有另一种对比,也曾让徐老先生感慨无限。大陆刚刚对外开放,他就归心似箭地赶回老家贵州,去看望那里的父老乡亲。这一别就是三十载啊!“阔别三十多年,您对家乡的最初印象怎么样?”徐先生长叹一声,“穷,那里太穷了。记得我姨妈一家吃饭都还是问题。唉,现在他们也在一天天变好呢。” “我都不敢去想,若是当初没去台湾,没来美国,而是留在了家乡,我这一生会是个什么样子?” 徐老先生常常如此感慨。是啊,这的确是个很难想象的问题。偶然是人生最难得的东西,无数个生活中的偶然铸成了我们生命里程的必然。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应该坦然地接受这个必然呢? 徐先生家对面矗立着一座教堂,深红色的砖墙,洁白的塔尖,极其普通的一个社区教堂。每天清晨,塔楼里都会传来清彻的钟声,好象在提醒着住在这里的人们,新的一天开始了。每到周末,很多人涌进教堂,他们是来做礼拜的。诵经的声浪低沉浑厚,穿越塔尖,在辽远的天空回荡。 每当这时,我都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觉得自己象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雁。再看徐先生,坐在自家门前的阳台上,听那钟声乐声人声。这会儿,他仿佛完全沉醉在另一个世界中了。问他,“为什么不去教堂?” 他说,“信,是在心里的。心踏实安稳了,信与不信就不再重要了。” 我愕然,为徐老先生的悟性。他虽然文化不高,也讲不出许多大道理。他的快乐是简单而朴实的。与自己的无数个“那时”比,他觉得生活在步步升高,这是他内心快乐的基石。想到家乡亲人的生活境况,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很幸福了。 教堂里响起了雄浑的音乐,有种穿透心脾的力量。我忽然觉得,人信点什么多好,信仰是心灵中一片流动的疆土,她会给漂泊的人一种精神的抚慰。这片疆土虽然不可触及,但却是不可摧毁的,因为它就筑在人的心里。 写于2013年4月26日 一位乡村女教师的独白 失落的艺术 批判现实的出路在哪里?关于歧视 在美国面对歧视我们能做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