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九:小青斗猿
(曹雪葵 2013.10.08)
上回书说到小青中女狐香毒,被北雁救出,送至鸿宾酒楼歇息。
雄鸡鸣矣,晨曦尚暗,鸿宾酒楼三层后上房,榻上枕被鲜整,似无人睡。忽梁上有声,俄一长蛇,倒垂梁上,飘悠欲坠。细视,粗满双握,青如墨洗。然双目犹闭,倏间双叉似火,出唇又入。垂愈低,忽坠落,未及地,腾身站立,小青也。长眉犹弯睡意,垂睫尚掩困星。初立不动,喃喃曰:
“兀那鸡公,不教人眠,少待吾必食汝...”
暗睇小青,赤身,唯软剑围腰,长已近八尺,硕人也。肤浅黑,似青纱朦玉。发浓微卷,若聚鸦乱堆肩背上。蓦闻叩门,眉下星闪,急着亵衣,复着小衣,足甫入褌,听门外乃北雁摩斯,遂释然裹袍启户。北雁入。
小青嬉笑曰:“鸿雁皆不眠耶?”
“非不眠,责所在不可怠也。”
原来北雁细忖,欲知女狐巢穴,须询之江湖客。小青乃告以蒲松鹤,二人遂约于今晨之鲁,赴蒲家庄。
北雁见小青男装已,乃为束发,奈发甚浓,遂梳大髻,立顶上,外系青巾簪之。望镜中则青袍箭袖,腰围软剑,足蹬犀皮快靴,手挽马鞭,真猛少年也。
北雁虽佩剑,却不喜冷兵,两胁束皮甲,各挂三只短筒火药铳,掩于黑氅之下,传可百步毙敌。小青见之甚怪,急欲试发,北雁不可。
天近午,二人已行二百余里,可知马疾也。未已小青呼饥,四顾离官道不远,树上斗风者,酒旗也。遂策马奔至,酒保近前问询,却不饮酒,小青击案道:
“吾要食涮羊肉。”
北雁急道:
“却又费时,何不食牛肉馒首?”
小青摇首:“吾偏要食涮羊肉。”
俄顷酒保又至,置铜锅于案,其下炭火始燃,又置鲜羊肉五斤,菜蔬若干于侧。北雁何人?摩斯也。举目一瞥,见客人数桌,中一人目善斜视,知为盗。奈待亟行,遂任之。回视则水尚待沸,而盘肉已磬!乃顾小青,小青徐曰:
“食之矣。”
“汝何可生食此多?恐少时腹痛。且煮熟始愈肥美。”
“吾不腹痛,煮熟吾便不食...”
忽见酒保来,亟大呼曰:“再割五斤来!”
匆匆食已,小青不行。北雁温言促之,犹不行。忽绷唇曰:“汝不令我试火铳,我便不行。”北雁无奈,允之。乃并马远离官道,一片乱林,隐约见倒碑,似乱葬坟场。离鞍,系缰枯藤上。撩大氅先出其一,料小青必求再发,不如并予之,遂再出其一。又指说消息机关,反复教其作用。
小青双手各提一铳,却不即发,只奔林深处,忽见墓缺处坐一鬼,通体皆毛,手捧木简,摇首念咒,急舒左臂发之,钢珠飞迸,却打墓石上。鬼出急奔,小青舒右臂凝视,听北雁呼道:“小青,莫发!”小青性起,发之。鬼恰回首,中其左目,木简落地。小青亟弃铳出软剑刺之,鬼捂目而走,似不舍简,却畏小青剑。
小青得简,四顾鬼影已渺。
北雁捡火铳至,责小青曰:“何得弃火铳于地也?此铳再加火药钢珠,即可再发,非一用而废也。”小青知错不语。北雁又曰:
“且此铳别有机关,火药磬时,推此键可展短刃出。”小青大喜,试之,果出短刃,握铳柄挥刺如匕首。试毕爱之,迳插腰内。北雁索之再三,乃还。
复弯转至官道,已日迫崦嵫,行程既误,遂慢行待觅客栈于途。小青亟出木简央北雁读,却多图样,偶有文字,亦如鸟虫蝌蚪,不可识也。遂嘱小青善藏之,待遇雪豆七兄曹雪葵,彼素好古文字,或能识之。小青问道:
“鬼何能读简?”
北雁亟道:“非鬼也,野猿也。适不令汝发,汝却不遵吾言。吾甚怜之。”
小青更疑:“野猿又何能读简也?”
暮色中隐约见路边客栈,遂止息焉。次晨早兴,鞭催快马,过午即至蒲家庄。
入村见巨树,井台幼童六七围坐,依树一老者朗声言道:
“...视之,物如夜叉状,电目血舌,睒闪攫拿而前,至门却步,逡巡久之,渐近革囊,以爪摘取,似将抓裂...”
一童轻呼:“好吓人也!”
老者大笑,乃出大烟袋锅,铜烟锅巨如小炉,铁杆粗如杯口,长可挑担。火才燃,从容吸入,突奋力吐烟,群童皆罩雾中。老者复大笑,小青一见,非蒲松鹤而谁?喜极,下马奔去,红鬃马见旧主亦扬蹄长嘶。老者牵小青臂上下审视曰:“才经年,高已过男,再遇,小老恐将仰首看矣!”小青亟引北雁近前曰:“此即吾所言蒲松鹤老英雄也。”北雁施礼,见老者身高八尺,青髯络腮,有虎豹余威。小青又向蒲松鹤道:“此乃北雁摩斯,虽着男装,实女中豪杰,乃京城第一神捕。”老者闻言大奇。
入村里许,有宅院,四围皆绿柳,乃蒲氏世居。延入中堂,奉茶已,老者道:“家兄松龄因著书远出采风,恒不归。留小老守数亩田,冬闲则督子侄辈习武读书。”茶过,北雁乃以女狐事请之。老者闻而长叹:“何此女狐尚为祟耶?”遂备细言之。
昔者,女狐初寓公主坟,出京西南七八里也。里中见者因美其貌,以为仙。后遇桃花沟琵琶上人,得迷香术,始诱闺阁女,唯不喜男阳,此亦智者所不解。后官府召术者拘拿未果,乃避入八大处,京西荒山也。
小青诧曰:“琵琶上人又何人也?”
老者曰:“传乃樱桃沟百岁老尼,沟在京城北郊卧佛寺后,人皆不知其行藏。”
老者又曰:“尚有一事可惧。京城北行百里乃直隶蓟县,有盘山之险峻,叠峦交错,长城起伏,乃北少林所在也。生七百年草蛇,偷寺中经读,竟以女身得道,因癖性相合,近与女狐交密,亦当警之。”
三人促膝谈正酣,月已挂树,老者沽村酿酌客,相酬甚欢。遂宿于庄上。三更许,忽听窗外唤声甚厉:“还我简来!”北雁急推小青起,二人匿窗后聆之,复闻唤声不已,知为野猿。小青急着夜行衣,推窗跃出,待北雁举火铳出,皆无踪影。
小青尾野猿出村外,猿绷一目,愈厉声索简,小青性发,出软剑挥之,猿不支,返身急奔,小青不舍,猿渐腾半空。小青亦起,挟风呼啸追来,猿始惧,落藏身之乱葬坟场而去。小青发作,现原身凌风若箭,瞬间亦至,蟠滩上,蛇头立起丈许,双目如铃,血舌飘舞,悉索做声。野猿欲走,却不得动足,蛇陡长,探首一击,衔猿于口,尾舒卷迅疾,缠猿手足,层层如轮,猿尚嘶啼。须臾,头渐没蛇口中,足犹颤抖...
俄树梢月残,草间风晓,小青起身,以手抚膺,蹒跚试步,忽腾身而起,过竹林奔蒲家庄而去。至则阖家皆夜惊,老者曰:“昨宵醉酒,竟未察喊叫者何人。”
既知女狐所在,北雁偕小青作别,二人并马首途,北雁问曰:
“汝昨夜可胜那猿?”
“大胜。”
“猿今何在?”
“食之矣。”
北雁大惊:“果真?”
小青得意笑曰:“不真,乃小青戏言尔。”
若知北雁归京如何捕拿妖狐,且听下回分解。
返回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