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毛太祖有一首《贺新郎》写得颇为老辣苍劲:
《贺新郎·读史》(近代 毛泽东)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 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 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屩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 歌未竟,东方白。
上面是按照意群分行的,先逐行赏析一番,算是更深入讨论【贺新郎】这个词牌之前的热身(---后为笔者评论):
《贺新郎·读史》 --- 题目为“读史”,则全篇应围绕历史展开。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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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笔先写人类的起源:猿会造工具了,就变成了人,从此“猿人”消失,猿和人喊再见。此时人的感知还很原始,故称“小儿时节”。(已经有人质疑能否造工具并非动物和人的根本区别,如蜘蛛能织网,海豹会用石头砸开海螺,大猩猩会把细竹竿插进粗竹竿里使之更长来打树上的果子。有人说动物和人的区别在于是否有情感,也不绝对,如主人死了,狗守在墓旁哀鸣是否属于情感?诸如此类)
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 --- 这一行接着写冶炼,泛指科技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也不过才几千年。
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 再接着写战争:一部人类史,都是“战争”。(其实人还是猿的时候就有战争了,还不懂得用弓箭而已。)
过片: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 过片第一行开始兴叹:历史太浩繁了,读不过来,只拣最重要的读,也已经读到头白。
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 注意啦:这两句触及全篇主题。先反说:“崇拜三皇五帝是错的,因为他们并非像史书中说得那么神圣。”
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屩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 ---
这三句也触及全篇主题,再正说:“而应该被崇拜却是“盗跖、庄屩”,还有“陈胜、吴广”,他们才是“风流人物”,因为他们都是‘造反派’。”当年目光敏锐的读者见这首诗一出,即可预测出将会有一场“文化大革命”。果然,毛太祖这首诗写于1964年,1966年文革开始。这两行触及全篇主题的“反说、正说”足以体现毛太祖当时的逆反心理:“你崇拜三皇五帝,我偏崇拜盗跖庄屩!”盗跖乃鲁国大盗,啥都敢干(逗趣的是他哥哥正是那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而庄屩则是楚国大盗,连楚庄王都治不了他。陈涉、吴广不知道的人则更少,第一个揭竿而起敢造秦始皇反的正是他们。想象一下,连项羽看见秦始皇,也只是悻悻地说了一句“彼可取而代之”而已,并不敢带头造反。
歌未竟,东方白。 --- 最后这两句暗含着“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味道。
(文革期间,流传很多“毛泽东诗词”,真假难分,以致这首《贺新郎》曾被认为也是“伪造的”。直到首次公开发表于1978年9月9日的《人民日报》之后,人们才肯定的得知真是毛太祖所作。
其实“伪造”毛泽东诗词的真有一位陈明远,在文革期间流传出他所作的十几首诗词。当时人们没机会接触很多古典诗词,而陈明远的格调又受文革气氛的影响喜欢写“革命豪情”,于是被误认为是毛泽东诗词。其中有一首
《沁园春·咏石》(现代 陈明远)
璞玉一方,切琢无疵,磨励发光,岂怡红公子,命根惟系;梁山好汉,天道周行。 烈火难融,狂风不倒!迸出齐天大圣王。 传千古,数几多宝库,龙窟云冈!
谁言铁石心肠?有热血沸腾涌满腔。 任离合悲欢,不动声色,喜笑怒骂,皆为文章。 上补青天,下填沧海,焚身裂骨自刚强。 了此愿,亦不枉平生,非梦一场! --- 全篇也是按意群分行。
晃眼一看,确有几分像毛太祖格调。但细看则多壮语、少老辣;有豪迈、无苍劲;缺书卷气和古穆色调故也。这首诗其实是陈明远在1961年写给郭沫若看的,并得到郭的赞赏。)
经过上面一番热身发现:【贺新郎】这个词牌的句式有三、四、五、六、七、八字的不同,适合夹叙夹议、兴叹抒怀,用于论事咏古颇为合适。因为长句子多,所以也有了可以拆分的资本,自然还可以根据意群适当地改变句式。
接下来开始解析【贺新郎】的格律,就引用“龙榆生谱”来展开讨论,“龙榆生谱”例词:
《贺新郎.梦绕神州路》(宋 张元干): 梦绕神州路。 中仄平平仄(韵A)。 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 仄平平、中平中仄,仄平平仄(韵A)。 仄平平、中平中仄,中平中仄(韵A)。--- 曹谱以为,“仄平平仄”可以写为“中平中仄”,但不得“犯孤平”。下同。 底事昆仑倾砥柱, 中仄中平平中仄,--- 此句第六字的“中”若为平,即“中仄中平平平仄”,则不再是“律句”,却最显“词”的特色。下同。 九地黄流乱注? 中仄平平中仄(韵A)。 聚万落千村狐兔。 中仄仄、平平中仄(韵A)。 中仄仄。中平中仄(韵A)。--- 曹谱以为,“平平中仄”也可以写为“中平中仄”,但不得“犯孤平”。下同。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 中仄中平平中仄,仄中平中仄平平仄(韵A)。 更南浦,送君去。 中仄仄,仄平仄(韵A)。
凉生岸柳催残暑。 中平中仄平平仄(韵A)。 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仄平平、中平中仄,仄平平仄(韵A)。 仄平平、中平中仄,中平中仄(韵A)。--- 曹谱。 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 中仄中平平中仄,中仄平平中仄(韵A)。 雁不到、书成谁与? 中仄仄、平平中仄(韵A)。 中仄仄。中平中仄。--- 曹谱。 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 中仄中平平中仄,仄中平中仄平平仄(韵A)。 举大白,听金缕。 中仄仄,仄平仄(韵A)。
(双调一百十六字,前后段各十句、六仄韵)
曹谱如下:
中仄平平仄(韵A)。 仄平平、中平中仄,中平中仄(韵A)。 中仄中平平中仄,中仄平平中仄(韵A)。 中仄仄。中平中仄(韵A)。 中仄中平平中仄,仄中平中仄平平仄(韵A)。 中仄仄,仄平仄(韵A)。
中平中仄平平仄(韵A)。 仄平平、中平中仄,中平中仄(韵A)。 中仄中平平中仄,中仄平平中仄(韵A)。 中仄仄。中平中仄(韵A)。 中仄中平平中仄,仄中平中仄平平仄(韵A)。 中仄仄,仄平仄(韵A)。
注:“中平中仄”不得“犯孤平”。
苏轼有一首《贺新郎.乳燕飞华屋》,下片少一字,他任性为之,无人跟风,故也无须算作啥变格: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 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 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 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风惊绿。 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 “花前对酒不忍触”应为1+7,少了一字。 共粉泪,两簌簌。
最后再附上几首古人的《贺新郎》,以领略意群划分和断句的不同:
一:贺新郎 其二 戊戌生日用郑省仓韵(宋·方岳)
问讯江南客。怕秋崖、苔荒诗屋,云侵山屐。 留得钓竿西日手,梦落鸥傍鹭侧。倩传语、溪翁将息。 四十飞腾斜暮景,笑双篷、一懒无他画。--- 第二个分句应为1+7,改为3+5。下同。 惟饱饭,散轻策。
世间万事知何极。问乾坤、待谁整顿,岂无豪杰。 水驿山村还要我,料理松风竹雪。也不学、草颠诗白。 自有春蓑黄犊在,尽诸公、宝马摇金勒。--- 1+7改为3+5. 容我辈,醉云液。
二:贺新郎(宋·刘仙伦)
翠盖笼娇面。记当年、沈香亭北,醉中曾见。 见了风流倾国艳,红紫纷纷过眼。算好处、何嫌春晚。 谁把天香和晓露,倩东君、特地匀娇脸。 千万朵,开时遍。
隔花听取提壶劝。道此花过了,春归蝶愁莺怨。--- 第二个分句应为3+4+4,改为5+6。 挽住东君须醉倒,花底不妨留恋。待唤取、笙歌一片。 最爱就中红一朵,似状元、得意春风殿。 还惹起,少年恨。
三:贺新郎(宋·马子严)
客里伤春浅。问今年梅蕊,因甚化工不管。 陌上芳尘行处满。可计天涯近远。见说道、迷楼左畔。 一似江南先得暖。向何郎、庭下都寻遍。 辜负了,看花眼。
古来好物难为伴。只琼花一种,传来仙苑。--- 最后两个分句少两字。 独许扬州作珍产。便胜了、千千万万。又却待、东风吹绽。--- 最后四个分句多一字。 自昔闻名今见面。数归期、屈指家山晚。 归去说,也稀罕。
--- 全篇少一个字。笔者以为下片句式处理太乱,丧失【贺新郎】特点,不宜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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