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三百首》里谁骑驴的次数最多?自然是杜老,共骑了十三次。谁骑得最少?李白,只有一次。为啥涅?估计是酗酒的缘故,醉醺醺地,容易从驴背上摔下来。不过李白这次骑驴倒是有缘故的:他吧,看到人家崔颢那首《黄鹤楼》驴骑得好,众人赞不绝口,心里不服啊。其实李白这个人是属于想得开的那种,穷得一文不名时,还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看,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多么潇洒!但就是诗词上绝不让人,一听别人说谁谁诗写得好,心里就别扭。别扭咋办涅?他就要跟崔颢比比。你丫不是能骑驴吗,俺就来个是骡子是马拉出来跟你遛遛。不像咱现今的人,玩儿嘴皮子行,就是不敢亮剑。
话说这李白可就登上黄鹤楼了。比现在的好玩儿,现在的新黄鹤楼是比古代的高大了,美观了,却没有古代的视野,满眼都是高楼大厦,高压电线杆子,毫无韵味,站上面只能用键盘回车,写梨花体。古代就不一样了,一眼望去,江湖千里,怎一个诗兴大发了得!登楼四看,崔颢的那首诗还贴在那儿呢,李白靠近了细读: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介首诗其实表演滴不是真正的骑驴,而是律诗和古诗混合的手法。上半截只跟“黄鹤”较劲儿,是古诗的笔法,完全不合律;下半截则即景生情,抒发感叹,但上下浑然一体,就像一块远古的璞玉,略加雕琢,玉手轻抚,而不伤其鬼斧天工的元神。写诗最怕刻意雕琢,就算你流畅,通顺,典雅,无痕,但你得不到自然的神韵,“自然”二字是可望而不可求的。简言之,崔颢写这首诗是撞了大运了,被鬼使神差了。先看诗的上半截: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连着重复三次“黄鹤”,可你不觉得它累赘:四句诗硬是拉着读者穿越回古代,站在楼下仰望那仙人坐在黄鹤的后背上,滑行,起飞,爬高儿,然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渺渺而去... 笔墨古穆浩远,牵人遐思。看的人这才想起登楼,还有啥用啊?黄鹤没了。那就远眺吧,这一眺,下半截诗出来了: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看到啥了,换了人间!树还是那树,洲还是那洲,但已经过了千年。沧桑不改,改了的只是人生,真所谓“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而写诗的崔颢又是位过客,今番楼上思古,明日俺在何方?最后那个“愁”字,不是写出来的,是诗写到这个地步,自己蹦出来的。俺网上遍看今人学诗,还炼字哪,炼哪炼,结果正确的汉字,反而都出现在错误的地方。呵呵
李白何人也?大诗人是也。能看不出来?这首诗是可遇不可求啊。几次举笔,又都沉重地放了下来。自己心里无奈呀:“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这要是跟他丫硬磕,非完败不可。” 一恼就上了句D文:Heute ist nicht mein Tag! 转身下楼走了。
其实论整体功力,崔颢远不是李白的层次,估计一生总共也就写过百八十首诗,流传下来的不过四十二首。但这首《黄鹤楼》,却名列唐人骑驴的极品,是《唐诗三百首》七律栏目的第一首!老天还是公平的,你李白是全能冠军,就让崔颢得个单项冠军吧。
其实俺觉得吧,还是把七律单项冠军给了杜老才叫名至实归,你不能光看一次的表现,要看一生的骑驴技术如何。杜老的七律,一是成系列,二时遵法律,不算七律长城,也得算泰山。崔颢的算啥,一辈子就骑了一次驴,而且上半截无法无天,全不合律!《唐诗三百首》的作者,就是那个穿着“蘅塘退士”马甲的孙洙,也太麻痹大意了:当初就完全可以用上半截不合律为由,把崔颢的《黄鹤楼》赶到七言栏目里头去。唉。
再回过头来说李白,下楼之后,心中这个悲催啊,走到码头,买了张一等舱船票,沿江东下,直奔金陵。滚滚长江,一路上说不尽的月落猿啼,枫林渔火,不日抵达。一下船径奔凤凰山而去,这么急呀?原来山顶上有座凤凰台,他正是要登台赋诗,与那个崔颢争个高低。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是这样写滴: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无疑,李白犯了个大忌:为诗而诗,而不是胸有块垒,自然迸发。介首诗只有一句是李白的本色,就是“三山半落青天外”这句,气势夺人!李白的诗常带一缕仙气,时而参杂些许侠气。这句诗里,他把天地变小,就能看到山到了天的外面了。而他自己再回到天地之间时,那三山落到天外的部分就看不到了,看这笔力。这首诗一改他狂放不羁的作风,略嫌拘谨,再加上崔颢那首《黄鹤楼》百年不遇地撞上了鬼斧神工,如此相比,其实略差一筹。满清的纪昀褒贬说:“气魄远逊崔诗”,其实他木全说对:应该是“浑脱自然远逊崔诗”,为啥涅?因为他为诗而诗了,雕琢了。另外李白这首诗还参杂了时事,有政论的性质,也降低了韵味。其实李白选择凤凰台有个寓意,就是暗指当时的政府不重用济世之才,所以招不来凤凰,而造成“凤去台空”的窘境。结尾的“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实为政论言语,否则大老远的,扯上长安干啥?因为浮云蔽日,人看不见长安,长安也看不见云外边的人,长安不就是政府么?那么从这个内涵来推断李白写作的背景,估计应在贬谪失意的时间段儿里。
话说李白赶潮流,也玩儿了一次穿越,来到了现代。上网一查,啥?《唐诗三百首》里把崔颢的《黄鹤楼》放到七律栏目之首?再往下看,更不得了,自己的《登金陵凤凰台》还排在后面,而且这还是他唯一一首进入七律栏目的诗!而老杜居然有十三首入围。郁闷哪,不由地在键盘上敲啊敲:抽刀断水水更流,抽刀断水水更流... 突然,他举起键盘对着液晶屏幕砍了下去,咔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