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杜老的七律《咏怀古迹》说到对仗
《咏怀古迹》之五(唐.杜甫)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先走一遍诗句:
从首联立刻看出介是缅怀诸葛亮的诗,对句的“肃清高”之“肃”意为“因其‘清高’而肃然起敬”。“三分割据”是其成就,“万古云霄一羽毛”是其名望。接下来言其治政与商之伊尹及周之吕尚仿佛,而用兵则超过汉之萧何和曹参。尾联的“运移汉祚”则极力为诸葛亮开脱:说天不保佑大汉谁也不能再让它复兴,诸葛亮也只能鞠躬尽瘁,有死而已。
这一组《咏怀古迹》共五首,都被收入《唐诗三百首》,可见其影响之深。下面就这一首来讨论一下对仗:
俺的看法是,唐代诗人在对仗上规矩并没有现在这么N多,比如所谓的“门类相对”的要求,应该是后人自己强加的。啥叫“门类相对”?就是一联当中出句和对句相互对仗的字词要属于一个“门类”,出句的是气象学的字词,下句的也得是气象的。最典型的莫过于明末清初的学者李渔所著的《笠翁对韵》,强调的就是“门类相对”,列几行如下: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
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
不难看出“门类相对”最容易造成一联中出句和对句的意思雷同,限制了诗意的推进和内容的展开。比如这句: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
写了十四个字居然还在星象里头转悠,先说了牛郎织女在银河两边,再说了参商两个星在北斗的东西两边,很拖沓重复。想一想,一首七律总共才有五十六字,若中间两联的对仗二十八个字都这么个重复的写法,实在是浪费字数。现代学者王力在他的《汉语诗律学》中竟也强调“门类”这个概念,很可能是因袭了李渔的说法。
现在来看杜老的对仗是如何处理的,先看颔联:
出句:三分+割据+纡+筹策,
出句:形容+名词+形+名词
对句:万古+云霄+一+羽毛。
对句:形容+名词+数+名词
可以明显地看出对仗中,除了词性皆同,而就词义分类,“割据”和“云霄”,“筹策”和“羽毛”并不在相同的门类。再看颈联:
出句:伯仲+之间+见+伊吕,
出句:名词+介词+动+名词
对句:指挥+若定+失+萧曹。
对句:动词+副词+动+名词
要提起注意的是:对句的“指挥”也可以理解为动名词,那么“若定”就可理解为形容词。但不管咋说,“伯仲”和“指挥”肯定不是一个门类里头的,而且还发现,古人对相互对仗的字词的“词性”也不是严格要求的。(这也可以理解,唐代文人还木有“词性”的概念,语法是后人总结出来的。)
结论:
“门类相对”是后人为了显示自己文字功力而生造出来的一个规矩,与之类似的还有“不可重字”这个说法,读唐人诗时常能见到重字的,咋办?让他们改?当然,文学是发展的,后人也可以出新,先决条件是,这新的得比旧的好。比如避免重字就是好的规矩,一首五十六个字诗,再有几个重字肯定是个浪费。但“门类相对”却是新规矩的比旧的坏,坏在:造成诗意拖沓,甚至雷同。连七律第一的杜老都不在乎“门类相对”,吾侪何人?敢与杜老对着干?
俺的愚见:要想诗句新奇,包容量大,不但不能追求“门类相对”,而且要极力避免它。再看杜老的《咏怀古迹》之四:
蜀主窥吴幸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
翠华想像空山里,玉殿虚无野寺中。
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
武侯祠堂常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
请看颈联之:
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
若按“门类相对”,出句的“古庙”是建筑,对句的也得用建筑词汇,杜老却用了“岁时”,是时令词汇。(若给杜老挑个毛病的话:则“野寺”与“古庙”也重复。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