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无题诗全集 无题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1]。 十岁去踏青[2],芙蓉作裙衩[3]。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4]。 十四藏六亲[5],悬知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北面[6]秋千下[7]。 注释 [1]《古今注》:魏宫人好画长眉。 [2]《唐辇下岁时记》:唐人已日在曲江倾都禊饮踏青。卢公范《馈饰仪》:三月三日上踏青鞋履。 [3]《御览》引《释名》:裙,下裳也。《离骚》:集芙蓉以为裳。扬雄《反离骚》:被夫容之朱裳。按:《广韵》:画、衩,去声,十五卦部;卸、嫁、下,去声,四十?部。此通用也。钱曰:“衩当改袴。”误矣。 [4]《梁书·羊侃传》:有弹筝人陆大喜,著鹿角爪,长七寸。按《通典》:弹筝用骨爪,长寸余,以代指。唐人每云银甲,其用同也。 [5]《周礼·地官·大司徒注》曰:六亲,父、母、兄、弟、妻、子也。《汉书·礼乐志》:六亲和睦。如淳曰:《贾谊书》以为父也、子也、从父昆弟、从祖昆弟、曾祖昆弟、族昆弟也。贾谊《治安策》注同《周礼注》。《史记》:管仲曰:上服度则六亲固。《正义》曰:外祖父母一,父母二,姊妹三,妻兄弟之子四,从母之子五,女之子六。解各不同。“父母”二”上,当有脱文。 [6]一作“立”。 [7]《古今艺术图》:寒食秋千,北方山戎之戏,以习轻?者。《天宝遗事》:宫中至寒食节,筑秋千嬉笑为乐,帝常呼为半仙之戏。唐高无际《秋千赋序》:汉武帝祈千秋之寿,故后宫多秋千之乐。 评笺 晏叔原小词:“无处说相思,背面秋千下。”吕东莱极喜诵此词,以为有思致,此语本李义山诗,云:“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宋·曾季狸《艇斋诗话》) 只须如此便好(末句下)。(明·胡震亨《唐音戊签》) 才而不遇之意。(清·吴乔《西昆发微》卷上) 何焯曰:高题摩空,如古乐府。又曰:每于结题见本意。亦有不尽之妙。(清·沈厚塽《李义山诗集辑评》引) “十五”二句写聪明女郎省事太早,而幽怨随之;才士之少年不遇,也可叹也。(清·屈复《玉溪生诗意》) 义山一生,善作情语。此首乃追忆之词。逦迤写来,意注末两句。背面春风,何等情思,即“思公子兮未敢言”之意,而词特妍冶。(清·姚培谦《李义山诗笺注》) 冯班:只学得《焦仲卿妻》一段,然此道已非他人所解。(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引) 乐府高手,直作起结,更无枝语,所以为妙。(清·张谦宜《NFEF2斋诗谈》) 独成一格,然觉有古意,古故不在形貌音响间。四家评曰:每于结处于见本意。又曰:亦有不尽之妙。芥舟评曰:此首诚佳,然不可仿效,彼固由仿效而来,以能截体,故佳耳。无题诸作,有确有寄托者,《来是空言去绝纵》之类是也;有戏为艳语者,《近知名莫愁》之类是也;有实有本事者,如《昨夜星辰昨夜风》之类是也;有失去本题而后人题曰无题者,如《万里风波一叶舟》一首是也;有失去本题而误附于无题者,如《幽人不倦赏》一首是也。宜分别观之,不必概为深解。其有摘诗中字面为题者,亦无题之类,亦有此数种,皆当分清晰。(清·纪昀《玉溪生诗说》) 《上崔华州书》“五年读经书,七年弄笔砚”,《甲集序》“十六著《才论》、《圣论》,以古文出诸公间”。此章寓意相类,初应举时作也。酌编于此。(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牡丹 锦帏[1]初卷卫夫人[2],绣被犹堆越鄂君[3]。 垂手乱翻雕玉佩[4],折[5]腰争舞[6]郁金裙[7]。 石家蜡烛何曾剪[8]?荀令香炉可待熏[9。 我是梦中传彩笔[10],欲书花叶[11]寄朝云[12]。 注释 [1]“帷”同。 [2]原注:《典略》云:夫子见南子在锦帏之中。 [3]《说苑》:鄂君子皙泛舟于新波之中也,乘青翰之舟,张翠盖而检犀尾。会钟鼓之音毕,榜枻越人拥楫而歌曰:“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于是鄂君乃揄修袂,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陈祚明曰:详此,越人疑是女子。按:得毋以鄂君越人误合为一耶?袁曰:起联生气涌出。 [4]《乐府解题》:大垂手,小垂手,皆言舞而垂其手也。 [5]一作“招”。 [6]《英华》作“细腰频换”。胡震亨曰:集作“招腰”,《英华》作“细腰”,并误。 [7]《西京杂记》:戚夫人善为翘袖折腰之舞。《后汉书》:梁冀妻孙寿善为妖态,作折腰步。崔鈒《七依》:表飞鄃以长袖,舞细腰以抑扬。 [8]《世说》:石季伦用蜡烛作炊。 [9]习凿齿《襄阳记》:刘季和曰:“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按:《后汉书》、《魏志》:荀彧字文若,为汉侍中、守尚书令。曹公征伐在外,军国之事皆与彧筹,称荀令君。《典略》曰:曹公、荀令君皆足盖世。《彧别传》曰:司马宣王曰:“吾所闻见,未有及荀令君者也。”梁昭明《博山香炉赋》曰:“粤文若之留香”,正此事也。朱氏以为晋之荀勗,误矣。 [10]《南史》:江淹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 [11]一作“片”。 [12]《乐府·江南弄》有《朝云曲》。余详后《代元城吴令》。 补注 郁金裙:朱长孺补注:张泌《妆楼记》:郁金,芳草也。染妇人衣最鲜明,染成则微有郁金之气。(参“折腰争舞”句) 评笺 义山之诗,大约如赋水法,只于水之前后左右写之。如此诗本咏牡丹,何尝有一句说牡丹?又何尝一句非牡丹?(清·黄周星《唐诗快》) 此篇亦《无题》之流也。起联生气涌出,无复用事之迹。(清·何焯《义门读书记》) 通身脱尽皮毛,全用比体,登峰造极之作。 锦心灵气,读者细味自知。(清·胡以梅《唐诗贯珠串释》) 牡丹名作,唐人不下数十百篇,而无出义山右者,唯气盛故也……此篇生气涌出,自首至尾,毫无用事之迹,而又有细腻熨贴。诗至此,纤悉无遗憾矣。(清·陆昆曾《李义山诗解》) 六皆比:一花,二叶,三盛,四态,五色,六香。结言花叶之妙丽可并神女也。(清·屈复《玉溪生诗意》) 此艳诗也。以其人为国色,故以牡丹喻之。结二语情致宛转,分明漏泄。(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八句八事,却一气鼓荡,不见用事之迹,绝大神力。(清·纪昀《玉溪生诗说》) 咏物之妙,在不即不离,言有尽而意无穷,无之气……而《牡丹》之作,人工之至,天巧自来,当在罗昭谏之上。(清·张世炜《唐七律隽》) 何(焯)曰:富贵之花,寒饿人一字着不得。徐(树谷)曰:令狐楚宅牡丹最盛,此诗作于楚宅。(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引) 《长安志》曰:《酉阳杂俎》载开化坊令狐楚宅牡丹最盛。近刊《酉阳杂俎》脱此语,而《长安志》所引明甚也。楚《赴东京别牡丹诗》:“十年不见小庭花,紫萼临开又别家。上马出门回首望,何时更得到京华?”以史传考之,当为太和三年楚赴东都留守时作。是年即镇天平,而义山受其知遇。此章义山在京所作。上四句状花之艳;五六言花之光与香,楚犹在镇,故兼祝其还朝;七句谓授以章句之学;结句远怀也。晚唐人赋物多用艳体,非可尽以风怀测之。徐说甚是,约在太和五六年。(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无题 照梁初有情,出水旧知名[1]。 裙衩芙蓉小[2],钗茸翡翠轻[3]。 锦长书郑重[4],眉细恨分明[5]。 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6]。 注释 [1]同上章。又《神女赋》:其始来也,耀乎如白日初出照屋梁。《洛神赋》:灼若芙蓉出绿波。 [2]见前《无题》。 [3]宋玉《讽赋》:主人之女,以翡翠之钗挂臣冠缨。 [4]锦书,旧注引苏若兰织锦事,详后《即日诗》下。又《王勃·七夕赋》:上元锦书传宝字。用上元夫人出紫锦之囊,开绿金之笈,以《三元流珠经》等四部授茅固、茅盈事,见《太平广记》所引《汉武内传》。此则谓闺人书札耳。《汉书注》:郑重,犹频烦也。 [5]用愁眉细而曲折之义,详后《无题》三韵。 [6]《后汉书·梁冀传注》:《艺经》曰:弹棋,两人对局,白黑棋各六枚,先列棋相当,更相弹也。其局以石为之。《御览》引《艺经》:先列棋相当,下呼上击之。魏文帝《弹棋赋》:局则丰腹高隆,庳根四颓。又:文石为局,隆中夷外。按:《西京杂记》谓弹棋,刘向所造。而《弹棋经序》:武帝时东方朔进此艺,宫禁习之,传落人间,后又中绝。建安中,宫人以金钗玉梳戏于妆奁之上;及魏文受禅,宫人更习弹棋焉。《世说》曰:弹棋始魏宫内用装奁戏。诗意正用此也。 补注 弹棋中心:《笔谈》:棋局方二尺,中心高如覆盂,其巅为小壶,四角微隆起。(参注[6]) 评笺 幽细婉娈(“眉细”句下)。又云:末语《子夜》、《读曲》妙想。(明·钟惺《唐诗归》) 妖媚之极(“锦长”二句下)。 古时有弹棋局,故中心不平(末句下)。(清·黄周星《唐诗快》) 一气不忤。艳诗不炼则入填词。西昆之异于《花间》,其际甚大。(清·王夫之《唐诗评选》) 结意显然。(清·吴乔《西昆发微》) 以分明抱恨之人,而近中心不平之局,则恨愈深矣,故云:“莫近”也。(清·屈复《玉溪生诗意》) 此不平之鸣也。当是寄书长安故人之作。(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此寄内诗。盖初婚后,应鸿博不中选,闺中人为之不平,有书寄慰也。绝非他篇之比。(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首二句赋其容貌,用何逊“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语。次联合其衣饰。……三联赋其情思。(清·黄叔灿《唐诗笺注》) 此初婚后客中寄内之作。“照梁”句谓新婚。“出水”句谓从前即闻名相慕。“裙衩”二句,状室人衣饰。“锦长”二句,代写盼归之意。“莫近”二句,谓客途失意,室人亦代为不平也。与他无题诗绝不相同。(清·张采田《玉溪生年谱会笺》) 无题二首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1]西畔桂堂东[2]。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3]。 隔座送钩[4]春酒暖[5],分曹射覆蜡灯红[6]。 嗟余听鼓应[7]官去,走马兰台类转[8]蓬[9]。 其二 闻道阊门萼绿华[10],昔年相望抵天涯。 岂知一夜秦楼客[11],偷看吴王苑内花[12]。 注释 [1]一作“堂”,非。 [2]冯默庵曰:首二句妙,次联衬贴,流丽圆美,西昆一世所效,然义山高处不在此。钝吟曰:首七字最妙。 [3]《汉书·西域传》:通犀翠羽之珍。如淳曰:通犀,谓中央色白,通两头。《抱朴子》:通天犀角有白理如铤,置粟中,鸡往啄辄惊,南人呼为骇鸡犀 [4]一作“阄”。 [5]《辛氏三秦记》:昭帝母钩弋夫人,手拳而有国色,先帝宠之,世人藏钩法此也。按:《汉书》:钩弋赵倢伃家河间,天子召之至,两手皆拳,上自披之,即时伸,由是号拳夫人,居钩弋宫。《列仙传》云:病卧六年,右手拳。召到,帝披其手,得玉钩,手得展。周处《风土记》:腊日饮祭之后,叟妪儿童为藏彄之戏,分为二曹,以校胜负:若人偶,即敌对;人奇,即令奇人为游附,或属上曹,或属下曹,名为飞乌,以齐二曹。按:古皆作藏彄,后多作藏钩,详《岁时记》诸书。隔座送钩者,送之使藏,今人酒令尚有遗意。道源泥下三字,而以为酒钩,非也。 [6]宋玉《招魂》:菎蔽象棋,有六簙些。分曹并进,遒相迫些。《汉书·东方朔传》:上尝使诸数家谢覆。 [7]一作“因”,误。 [8]一作“断”。 [9]《旧书·职官志》:秘书省,龙朔初改为兰台,光宅时改为麟台,神龙时复为秘书省。御史台,魏、晋、宋名为兰台,梁、陈、北朝咸曰御史台,唐因之。此云“走马兰台”,必为秘书郎时也。汉制,御史中丞在殿中兰台,掌图籍秘书。故后代营置府寺,必以秘书省及御史台为邻,是以互称耳。旧解谓义山此时得侍御史,误甚。《淮南子》:见飞蓬转而知为车,以类取之。魏武帝诗:田中有转蓬,随风远颻扬。 [10]《真诰》:萼绿华者,自云是南山人,不知是何山也。女子,年可二十上下,青衣,颜色绝整。以升平三年十一月十日夜降于羊权家,自此往来,一月辄六过。来与权尸解药。按:萼绿华曰:我本姓杨。又云是九嶷山中得道女罗郁也。而《南史》:羊欣,泰山南城人,祖权,晋黄门郎。皆不可言阊门。此只取与下“吴王苑”相应。 [11]见《送从翁东川》。 [12]暗用西施。 补注 藏钩:按:《说文》:彄,弓弩端,弦所居也。而古人每借用之。(参注[5]) 兰台:白香山诗自注:秘书府即兰台也。按:是唐人习称。(参注[9]) 评笺 此追忆昨夜之景而思其地,谓身不能至,而心则可通也。“送阄(钩)”、“射覆”,乃昨夜之事。嗟余听鼓而去,迹似转蓬,不唯不能相亲,并与“画楼”、“桂堂”相远矣! (清·廖文炳解《唐诗鼓吹》) 定翁云:起句妙。 冯舒云:妙在首二句。次联衬贴,流丽圆美。“西昆”一世所效,然义山高处不在此。(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引) 冯班云:起句妙。三四不过可望不可即之意,点化工丽如此!次句言确有定处也。义山以畿赤高资,失意蹉跎,出而从事诸侯幕府。此诗托词讽怀,以序其意。“身无彩凤”一联,言同人之相隔也。下二联序宴会之欢而己不得与,方走马径事远方以为慨也。杨孟载云:“义山《无题》诗,皆寓言君臣遇合。”得其旨矣。(清·吴乔《西昆发微》引) (“昨夜星辰”二句)述绹宴接之地。(三四)言绹与己位地隔绝,不得同升而已,两心相照也。(五六)极言情礼之欢洽。结惟自恨,未怨令狐也。(清·吴乔《围炉诗话》) 义山《无题》诸作,世多以艳语目之,不知义山艳语转皆有题。凡《无题》者,皆寄托也。杨孟载能知其为寓言,是矣。但皆以为感叹君臣之遇合,未免郛郭,须分别观之,乃得耳。此诗第一首有“兰台”字,当是初成进士,释褐秘书省校书郎、调补弘农尉时作。盖叹不得立朝,将为下吏也。起用“星辰”字,用“风”,非泛泛写景。自汉有“郎官上应列宿”之语,后代多以入朝为郎者为上星辰。刘宾客《送人出郎署》云:“夜见星辰忆旧官。”崔珏伤义山诗亦有“成纪星郎”之言。“风”,则《庄子》所谓吹万物不同之物,而失意者有如药山禅师之对李翱所言“黑风吹堕”者也。此诗之起意谓昨始得为校书郎,方有列宿之荣,无端而出于外,乃如风吹飘落也。次句“画楼”、“桂堂”,比秘书省之华贵,以足上文之意。三四言身今不得复至,而心未能忘情。五六言时贤之在秘书省者,风流情事,当有送钩、射覆、酒暖、灯红之乐。结二语谓已不能与此乐事,以作尉而去。回思校书郎,能无系恋。故明抒其慨叹曰“嗟予”、曰“应官”、曰“兰台断蓬”,词旨豁然也。(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引二首(按:另一首即“闻道阊门萼绿华”)直是狭斜之诗,了无可取。问:何以定二首为实有本事也?曰:以第一首七八句断之。(清·纪昀《玉溪生诗说》) 此二首(另一首见上注明)疑在王茂元家观其家妓而作,后篇已说明矣。“隔座”两句点明家妓,盖因亲串,故晦其题耳。(清·张采田《李义山诗辨正》) 赵臣瑗《山满楼唐诗七律笺注》曰:此义山在王茂元家,窃窥其闺人而为之。或云在令狐相公家者,非也。观次首绝句,固自写供招矣,又何疑焉。(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引) (首章)次联言身不接而心能通;五六正想像得之,与下章“偷看”相应,非义山身在其中也,意味乃佳。又曰:自来解《无题》诸诗者,或谓其皆属寓言,或谓其尽赋本事,各有偏见,互持莫决。余细读全集,乃知实有寄托者多,直作艳情者少,夹杂不分,令人迷乱耳。此二篇定属艳情,因窥见后房姬妾而作,得毋其中有吴人耶?赵笺大意良是,他人苦将上首穿凿,不知下首明道破矣。《鼓吹》合诸《无题诗》而计数编之,全失本来意味,可大噱也。又曰“秦楼客”,自谓婿于王氏也。但义山两为秘省房中官:一在开成四年,是年即出尉弘农;一在会昌二年。而王茂元于武宗即位初由泾原入朝,会昌元年出镇陈许,则踪迹皆不细合矣。或茂元在镇,更有家在京,或系王氏之亲戚,而义山居停于此,颇可与《街西池馆》及《可叹》等篇参悟,亦大伤轻薄矣。(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冯舒:第二句毕世接不出。次联犹之“彩凤”、“灵犀”之句,入妙未入神。 冯班:妙在首联。三四亦杨、刘语耳。 查慎行:三四摹写“别亦难”,是何等? 何义门:“东风无力”,上无明主也。“百花残”,己且老至也。落句具屈子《远游》之思乎? 纪昀:三四究非雅语。(今人·李庆甲辑《瀛奎律髓汇评》引) 无题[1] 万里[2]风波一叶舟,忆归初罢更夷犹[3]。 碧江地没[4]元相引,黄鹤沙边亦少留[5]。 益德冤魂终报主[6],阿童高义镇横秋[7]。 人生岂得长无谓?怀古思乡[8]共白头。 注释 [1]原编集外诗。 [2]《鼓吹》作“事”。 [3]《楚词》:君不行兮夷犹。注曰:犹豫也。 [4]“没”字当误,或疑作“脉”,未可定。 [5]《通典》:江夏县,汉以来沙羡县。《荆州图记》:夏口城西南角,因矶为高,是名黄鹤矶。《述异记》:荀瑰字叔伟,憩江夏黄鹤楼上,望西南有物飘然降自云汉,乃驾鹤之宾也。宾主欢对,辞去,跨鹤腾空。唐阎伯里《黄鹤楼记》:《图经》云:费?登仙,尝驾黄鹤返憩于此,遂以名楼。《一统志》:世传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 [6]《蜀志》:张飞字益德,领巴西太守。余见《筹笔驿》。冤魂报主事未详。《寰宇记》:张飞冢在阆州刺史大厅东二十步。 [7]《晋书·羊祜传》:祜以伐吴必藉上流之势,又时吴有童谣曰:“阿童复阿童,衔刀浮渡江。不畏岸上虎,但畏水中龙。”会益州刺史王濬征为大司农,祜知其可任,濬又小字阿童,因表留濬监益州诸军,加龙骧将军。《北山移文》:霜气横秋。事亦未详。旧注引濬守巴郡,禁巴人不得弃子事,绝无当也。益德被害事在阆州,士治则久在益州,义山兹行似为益州。他诗又云:“望喜楼中忆阆州”,自注:此情别寄。则固当有意在,或借古人以寓其姓,非用古事也。徒诠其粗迹,则一死一生皆有功义,引起长无谓之慨。 [8]一作“贤”。 评笺 此义山在东川时作也。起二句,即老杜“艰难归故里,去住损春心”之意。三四承上风波说来,言万里征途,归既未能,留亦不可,此我之所以犹豫其间也。下以巴阆之事言之,言人生虽取舍万殊,要须归于有谓,如益德之率兵而死非命,阿童之先众而定秣陵,其人自足千古。而我碌碌依人,进退维谷,怀古思乡之下,焉得不速老乎?(清·陆昆曾《李义山诗解》) 此是佚去原题而编录者署以《无题》,非他寓言之比。前四句低徊徐引,五六斗然振起,七八以曼声作结,绝好笔意。(清·纪昀《玉溪生诗说》) 义山后此转向牛党,屡启陈情,皆以此篇为转关,此实集中一字一泪之篇矣,读者不可忽视也。(清·张采田《玉溪生年谱会笺》) 何(焯)曰:此篇未详。浩曰:似因破帆荆江,惊魂方定,故曰“万里风波”也。不得已而又就扁舟,故曰“忆归初罢更夷犹”也。三句谓沿江之境相连,四句小驻桡于武昌也。曰 “亦少留”者,似追忆会昌初鄂岳之役,今又少留于此也。一结极凄惋,惜五六无可晓耳。旧解泥作东川,绝不通矣。(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无题四首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1],麝熏微度绣芙蓉[2]。 刘郎已恨蓬山远[3],更隔蓬山一万重! 其二 飒飒东南[4]细雨来[5],芙蓉塘外有轻雷[6]。 金蟾啮锁烧香入[7],玉虎牵丝汲井回[8]。 贾氏窥帘韩掾少[9],宓妃留枕魏王才[10]。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11]。 其三 含情春蒢[12]晚,暂见夜阑干[13]。 楼响将登怯,帘烘欲过难[14]。 多羞钗上燕[15],真愧镜中鸾[16]。 归去横塘晓[17],华星送宝鞍。[18]。 其四 何处哀筝随急管[19],樱花永巷垂杨岸[20]。 东家老女嫁不售[21],白日当天三月半[22]。 溧阳公主年十四[23],清明暖后同墙看。 归来展转到五更,梁间燕子闻长叹! 注释 [1]《楚词·招魂》:翡翠珠被,烂齐光些。 [2]鲍照诗:七采芙蓉之羽帐。此谓褥也,如杜诗“褥隐绣芙蓉”。 [3]用汉武求仙事,屡见。《后汉书·窦章传》:学者称东观为老氏藏室,道家蓬莱山 。 [4]一作“风”。 [5]《楚词·九歌》:风飒飒兮木萧萧。 [6]《长门赋》:雷隐隐而响起,声象君之车音。或引《鲁灵光殿》,谓檐溜之响者,非也。 [7]道源曰;蟾善闭气,古人用以饰锁。陈帆曰:“高似孙《纬略》引此句,云是香器。其言锁者,盖有鼻钮施之于帷帱之中也。 [8]《海录碎事》:金蟾,锁饰也;玉虎,辘轳也。《广韵》:绠,井索。《乐府·淮南王篇》:金瓶素绠汲寒浆。 [9]《世说》: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以为掾。贾女于青锁中见寿,悦之,寿逾墙而入。自是充见女盛自拂拭。后闻寿有奇香之气,是外国所贡,一著人则历月不歇,疑寿与女通,取女左右婢考问,即以状对。充秘之,以女妻寿。 [10]《文选注》:记曰:魏东阿王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回与五官中郎将,植殊不平。黄初中入朝,帝示植甄后玉镂金带枕,植见之,不觉泣。时已为郭后谗死,帝仍以枕赍植。植还,度轘辕,将息洛水上,忽见女来,自云:“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时从嫁,前与五官中郎将,今与君王,遂用荐枕席。”遂作《感甄赋》,后明帝见之,改为《洛神赋》。 [11]《庄子》: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12]一作“院”,误。 [13]见《谢往桂林》。 [14]按:《诗》:?烘于?。烘,燎也,而实取照物之义。故用之。夜阑干,近五更入朝时矣。楼响帘烘,声光之盛;我往就见,颇自惭尔。 [15]《洞冥记》:元鼎元年起招灵阁,有神女留玉钗与帝,帝以赐赵婕妤。至元凤中,宫人犹见此钗,共谋欲碎之,明旦发匣,惟见白燕飞升天。后宫人学作此钗,因名玉燕钗,言吉祥也。 [16]屡见。 [17]一作“晚”,误。 [18]魏文帝诗:华星出云间。此华星,启明也。彼既入朝,我则归矣。 [19]《礼记》:丝声哀。《说文》:筝,五丝筑身乐也。魏文帝《与吴质书》:高谭娱心,哀筝顺耳。鲍照《白舼曲》:催弦急管为君舞。 [20]钱曰:永,长也,非宫中之永巷。 [21]《登徒子好色赋》: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战国策》:处女无媒,老且不嫁;舍媒而自苩,敝而不售。《列女传》:钟离春,齐无盐邑之女,极丑无双,年四十,苩嫁不售。梁乐府:老女不嫁,蹋地唤天。 [22]言迟暮也。神来奇句。 [23]《南史·梁简文帝纪》:侯景纳帝女溧阳公主,公主有美色,景惑之。按:“年十四”,史文未见。 补注 无题四首:首章:徐武源曰:令狐绹作相,义山屡启陈情不之省,数首疑为此作也。俱是喻体。此首二句,言信杳而时将尽矣,然痴情不醒,梦寐系之;急切裁书,亦不及修饰。五六想像华显之地,结言前已恨其远,今不更远乎?次章:陆士湄曰:义山用事大半借意,如贾氏二语,只为一“少”字、“才”字,是属确解。而人舍此不求,徒以窥帘留枕事实之,则失作者之意。三章:徐武源曰:此应以绹难见而言也,直待末后而始得一见,故曰晚、曰暂。次联乃足将进而趦趄意,然又不能与之决绝,殊愧颜矣。结到归来景象,与首联暮夜相应。四章:徐曰:此以老女伤春为比。溧阳二句,喻年少逢时者,与之相形,尤不得不归而叹矣。结得凄绝,古乐府之遗也。按:徐、陆合解颇通,故屡补采之。然余解似更详确也。三章首句既曰蒢晚,则七句必当为“晓”字。溧阳公主年虽未考,而秦主苻坚灭燕,冲姊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而宠之。似可借用,犹《富平少侯》之“十三身袭”欤?(参总评) 评笺 (一首)此等只是艳诗,杨孟载说迁谬穿凿,风雅之贼也。(清·何焯《义门读书记》) 此有函期不至,故言“来是空言”而去已绝迹,待久不至,又当此月斜钟尽之时矣。唯其空言,所以梦为远别,啼难唤醒,而裁书作答,催成墨淡也。想君此时蜡烛犹笼,麝香微度,而我不得相亲。比之刘郎之恨,不更甚哉!刘郎,宣指刘晨。(清·寥文炳解《唐诗鼓吹》) (“来是空言”首句)言绹有软语而无实情。(二句)言作诗时。(“蜡照”一联)两句从第二句来。此诗与“相见时难”皆是致书于绹时作,即《旧传》所言“屡启陈情”也。(清·吴乔《西昆发微》) 此四首则已入茂元幕府时,感叹之作。第一首,起句言来居幕府,曾是何官,已去秘书,竟绝踪迹。次句言幕中供职之勤,夜则月斜,晓则钟动,比昌黎所谓“辰而入,尽酉而归”者,更甚焉。三句言自别兰台,梦中岂无涕泣,无如其无可诉语。四句言自掌书记,未免受人促迫,往往不待其黑浓。五六又追忆秘书省之情事,宿直紫禁,亲见翡翠金屏,身近御炉,香度芙蓉绣幕,何其乐也。七八谓今则君门万里,比之汉武求仙,虽未得到蓬山,犹邀王母之降。若己甫授秘书省,竟未得入,是则较蓬山之远,更为过之矣!(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义山先生《无题》诗,《集》虽数见,而意指略同。唐人香艳三体,先生可称独绝矣。(清·朱东岩评《唐诗鼓吹》) 徐德泓云:令狐绹作相,义山屡启陈情,不之省,数首疑为此作也,俱是喻体。(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引) 李义山“书被催成墨未浓”,“车走雷声语未通”,始真是浪子宰相,清狂从事。(黄白山评:“李为幕客,而其诗多牵情寄恨之语,虽不明所指,大要是主人姬妾之类,文人无行,至此极矣,而后人于其所作犹慕而好之,真风雅罪人。”)(清·贺裳《载酒园诗话》) (后四句)灯犹可见,香犹可闻,而其人则已远矣。(清·孙洙《唐诗三百首》) 何(义门)云:“梦别”、“书成”、“为远”、“被催”、“啼难”、“墨未”,皆用双声叠韵对。(清·章燮《唐诗三百首注疏》引) 通篇一意反覆,只发挥得“来是空言去绝踪”七字耳。言我一夜之间,辗转反侧,而因见夫月之斜,因闻夫钟之动,思之亦云至矣!乃通之梦寐,而梦为远别,何踪迹之可寻乎? 味其音书,而书被催成,宁空言之足据乎?蜡照半笼,言灯光已淡,麝薰微度,言香气渐消,夜将尽而天欲明之时也,言我之凄清寂寞至此,较之蓬山迢隔,不啻倍蓰,则信乎“来是空言去绝踪”也。(清·陆昆曾《李义山诗解》) (二首) (首句) 风作南。(二句)《长门赋》:“雷隐隐而响起兮”,声似君之车音。(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卷五十七) 此言细雨轻雷之候,思其人之所在。烧香入而金蟾啮锁,汲井回而玉虎牵丝,亦甚寂寞矣。然而“窥帘”、“留枕”,则未尝无意于韩掾、魏王也。末则如怨如诉,相思之至,反言之而情愈深矣。(清·廖文炳解《唐诗鼓吹》) “窥帘”、“留枕”,春心之摇荡极矣。迨乎香销梦断,丝尽泪干,情焰炽然,终归灰灭。不至此,不知有情之皆幻也。乐天《和微之梦游诗序》谓:“曲尽其妄,周知其非,然后返乎真,归乎实。”义山诗即此义,不得但以艳语目之。(清·朱鹤龄《李义山诗集笺注》) 何焯云:雷雨之动满盈,则君子经纶之时也。曰“细”,曰“轻”,盖冀望而终未能必之词,与结处呼应。三句言外之不能入,四句言内之不能出,防闲亦可谓密矣。而“窥帘”、“留枕”,春心荡漾如此。此以见“情”之一字,决非防闲之所能及也。五六言杂进者多,不殊“病树前头万木春”也。(“贾氏”句)年不如,(“宓妃”句)势不逮。(清·沈厚塽《李义山诗集辑评》引) 二首专言幕中,盖作此寂寂之叹。起二句言雷雨飘萧,秋花冷落,以兴起无聊之景。三四言晨入暮归情况;晓则伺门启焚香而入,晚则见辘轳汲井而归,盖终日如是也。五六似指当时官奴而言,谓窥帘贾女,留枕宓妃,邂逅之间,亦尝相遇。七八“春心”字,“相思”字,紧接上联,然发乎情,止乎礼义,不得不自戒饬,如香山所谓“少日为名多检束”者,故曰“莫发”、曰“心灰”也。(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首句)叙其来时。(二句)“轻雷”,车声。“飒”,音萨,风声。(三四句)彼金蟾虽固,而香烟犹得入其所矣。井水虽深,而玉虎犹得牵丝而汲之矣。乃我也,何无隙而乘之耶?(七八句)幻思妄想,徒乱春心,所以“春心莫共花争发”也。此诗全用衬托法。(清·章燮《唐诗三百首注疏》卷五) 自来咏雷电诗,皆壮伟有余,轻婉不足,未免狰狞可畏,唯……李义山“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最耐讽玩。(清·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卷八) 承上言不特道之云远已也,彼飒然风雨耶,殷然者雷声耶,是皆阻我良会者也,于计无复之之处,忽生出下文转步来。“金蟾啮锁”,喻情之牢固也;曰“烧香入”,则扃钥尽开矣;“玉虎牵丝”,喻思之萦绕也;曰“汲井回”,则辘轳不转矣。下半言情欲之感,终归灰灭,岂独今日为然,彼韩掾之香既销,窥帘者安在,陈思之梦已断,留枕者何人。甚矣,相思无益,而春心之摇荡,不可不以礼义自裁也。《海录》云:金蟾,锁饰也。高似孙《纬略》云:“金蟾是香气,其言锁者,盖有鼻钮,施之于帷帱之中也。观“烧香入”三字,高说近之。(清·陆昆曾《李义山诗解》) (三首)末句有“归”字,则知此联言在绹处之次日也。(五句)愧不如钗得近其人之身。(六句)愧不如鸾之决然自绝,而犹恋恋一官。(七八)《楚辞》言君恩之薄,而曰“波滔滔以来迎,鱼鳞鳞以媵予”,言无人也。结语祖之。(清·吴乔《西昆发微》) 此应以绹难见而云也。直待末后,而始得一见,故曰“晚”,曰“暂”。次联,乃足见将进而趦趄意。然又不能与之决绝,殊愧钗燕镜鸾之能脱离而去也。结到归来景象,与首联暮夜相应。(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引) 此写咫尺天涯之感。楼前帘外,邈若山河。钗上之燕,夜来已卸;镜中之鸾,夜来已掩,羞愧在愧此,横塘归路,惟有华星相送而已。其奈之何哉!(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四首)何焯曰:此篇明白,溧阳公主,又早嫁而失所者。然则我生不辰,宁为老女乎?鸟兽犹不失伉俪,殆不如梁间之燕子也。(清·沈厚塽《李义山诗集辑评》引) 前四句寓迟暮不遇之叹。“溧阳”二句,以逢时得志者相形。“归来”二句,恐知己之终无其人也。(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贫家之女,老犹不售;贵家之女,少小已嫁。故展转长叹,无人知者,唯燕子独闻也。(清·屈复《玉溪生诗意》) 永巷樱花,哀弦急管,白日当天,青春将半。老女不售,少妇同墙。对此情景,其何以堪!展转不寐。直至五更,梁燕闻之,亦为长叹。此是一副不遇血泪,双手掬出,何尝是艳作?故公诗云:“楚雨含情俱有托。”早将此意明告后人。(清·薛雪《一瓢诗话》) 纪昀:兴也。后四句言贾氏窥帘以韩掾之少,宓妃留枕以魏王之才,自揣才貌不及二人,无垂盼之理,可不必更为痴忆,此自遣之词也。(今人·李庆甲辑《瀛奎律髓汇评》) [总评] 《无题》诸作,大抵感怀托讽,祖述乎美人香草之遗,以曲传其郁结,故情深调苦,往往感人。特其格不高,时有太纤太靡之病,且数见不鲜转成窝臼耳。……此四章纯是寓言矣。第一首三四句太纤小,七八句太直而尽。第三首稍有情致,三四亦纤小,五六变直而尽。第四首尤浅薄径露。(清·纪昀《玉溪生诗说》) 《无题》诗格,创自玉溪。且此体只能施之七律,方可宛转动情。统观全集,无所谓纤俗、浮靡者。若后人仿效玉溪,诚有如纪氏所讥“摹拟剽贼,积为尘劫”者,然岂能真得玉溪万一耶?(清·张采田《李义山诗辨正》) 此四章与“昨夜星辰”二首判然不同,盖恨令狐绹之不省陈情也。首章首二句谓绹来相见,仅有空言,去则更绝踪矣。令狐为内职,故次句点入朝时也。“梦为远别”,紧接次句,犹下云隔万重也。“书被催成”,盖令狐促义山代书而携入朝,文集有《上绹启》,可推类也。五六言留宿。蓬山,唐人每以比翰林仙署,怨恨之至,故言更隔万重也。若误认艳体,则翡翠被中、芙蓉褥上,既已惠然肯来,岂尚徒托空言而有梦别催书之情事哉?次首首二句纪来时也;三句取瓣香之义;四句申汲引之情;五句重在“掾”字,谓己之常为幕官;六句重在“才”字,谓幸以才华,尚未相绝;结则叹终无实惠也。三首上四句言彻夜候见,而终不得深浃;五六自叹自愧;结则言惟遣骑送归,蒙其虚礼而已。以上三章,未必皆一夕间事,盖类列之耳。四章又长言叹息之。首言何处告哀,固惟有此地耳;无盐自喻,“溧阳公主”比令狐;末二句重结“归”字,闻长叹者只有梁燕,令狐之不省,言外托出矣。《载酒园诗话》摘“书被催成墨未浓”及“车走雷声语未通”,以为真浪子宰相,清狂从事,何其妄作解人哉!(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1]。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2]。 注释 [1]冯己苍曰:次句毕世接不出。 [2]屡见。 评笺 李义山《无题诗》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此又是一格。今效此体为俚语小词传于世者甚多,不足道也。(宋·葛立方《韵语阳秋》) …李义山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刘禹锡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措词流丽,酷似六朝。(明·谢榛《四溟诗话》) 绮靡浓艳,伤春悲秋,至于“春蚕到死”、“蜡炬成灰”,深情罕譬,可以涸爱河而干欲火。(清·钱谦益《李义山诗笺注》序) (东风句)已苍。(冯舒)云:第二句毕世接不出。按此句言光阴难驻,我生行休也。(夜吟句)觉作共。(清·何焯《义门读书记》) 凡情语出自变风,本不可以格绳,勿宁少作。情太浓,便不能自摄,入于淫纵,只看李义山“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之句便知。(清·张谦宜《NFEF2斋诗谈》) 此诗似邂逅有力者,望其援引入朝,故不便明言,而属之《无题》也。起句言缱绻多情。次句言流光易去。三四言心情难已于仕进。五六言颜状亦觉其可怜。七八望其为王母青禽,庶得入蓬山之路也。(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起处有光阴难驻,我生行休之叹。然蚕未到死,则丝尚牵;烛未成灰,则泪常落,有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者。“晓镜”句言老,“夜吟”句言病,正见来日苦少,而有路可通,能不为之殷勤探看乎?此作者以诗代简牍也。八句中,真是千回万转。(清·陆昆曾《李义山七律诗解》) 问:“相见时难”一章末二句如何?曰:感遇之作,易为激语。此云“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不为绝望之词,固诗人忠厚之旨也。但三四太纤近鄙,不足存耳。(清·纪昀《玉溪生诗说》) 三四两句如此典雅而谓之“鄙”,此真小儿强作解事语,纪氏之诗学可知。此篇为陈情不省,留别令狐所作,首云“相见时难别亦难”,结云“蓬山此去无多路”,味其意,其在大中三年将赴徐幕时耶?(清·张采田《李义山诗辨正》) 首言相晤为难,光阴易过。次言己之愁思,毕生以之,终不忍绝。五言惟愁岁不我与。六谓长此孤冷之态。末句则谓未审其意旨究何如也?此段诸诗,寓意率相类。(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一息存,志不少懈,可以言情,可以喻道。(清·孙洙《唐诗三百首》) 李义山慧业高人,敖陶孙谓其诗“绮密瑰妍,要非适用”,此皮相耳。义山《无题》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又“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其指点情痴处,拈花棒喝,殆兼有之。又“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平明钟后更何事,笑倚墙边梅树花”,“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觉欲界缠人,过后嚼蜡,即色即空之义也。至“浪迹江湖白发新,浮云一片是吾身”,“东西南北皆垂泪,却认杨朱是本师”,分明禅悟语气,岂可以漫浪子呵之?(清·叶矫然《龙性堂诗话》初集) 冯舒:第二句毕世接不出。次联犹之“彩凤”、“灵犀”之句,入妙未入神。 冯班:妙在首联。三、四亦杨、刘语耳。查慎行:三、四摹写“别亦难”,是何等风韵? 何义门:“东风无力”,上无明主也。“百花残”,己且老至也。落句具屈子《远游》之思乎? 纪昀:三、四究非雅语。(今人·李庆甲辑《瀛奎律髓汇评》引) 无题 紫府仙人号宝灯[1],云浆未饮结成冰[2]。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3]? 注释 [1]《抱朴子》:黄帝东到青邱,过风山,见紫府先生,受《三皇内文》,以劾召万神。道源曰:佛有宝灯之名,神仙无此号。然佛亦称金仙,故可通用。按:佛经屡称仙人,则古仙、佛同称也。 [2]《汉武故事》:西王母曰:“太上之药有玉津金浆,其次药有五云之浆。” [3]《拾遗记》:昆仑山傍有瑶台十二,各广千步,皆五色玉为台基。 评笺 极其叹羡,未有怨意。疑是与《阿侯》、《玉山》、《昨夜星辰》同时作。(清·吴乔《西昆发微》) 此言所思之无路自通也。(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在昔仙人相见,方欲一饮,云浆忽已成冰,然犹相近也。乃今雪月之夜,更隔十二层之瑶台,远而更远矣。(清·屈复《玉溪生诗意》) 此当为娶王茂元女时作,盖却扇之流也。起句比之如仙。次句待之合卺。三句叙其时景。四句欲引而近之矣。(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此即《洛神赋》所云“叹匏娲之无匹,嗟牵牛之独处”,求之不得,亦寓言也。故四家曰:“总是不得见之意。”午桥以为王氏却扇之作未免武断矣。(清·纪昀《玉溪生诗说》) 通首写元宵之景。“云浆未饮结成冰”,即“一杯春露冷如冰”也。(清·张采田《玉溪生年谱会笺》) 《新书传》:绹为承旨,夜对禁中,烛尽,帝以乘舆金莲华炬送还。院吏望见,以为天子来,及绹至,皆惊。可为此首句类证也。时盖元夕在绹家,候其归而饮宴,故言候之久而酒已成冰,当此寒宵,何尚不即归乎?即下章之昨日也。“紫府”字屡见古书,今所引以见内职之意。(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昨日 昨日紫姑神去也[1],今朝青鸟使来赊[2]。 未容言语还分散,少得团圆足怨嗟[3]。 二八月轮蟾影破[4],十三弦柱雁行斜[5]。 平明钟后更何事?笑倚墙边[6]梅树花。 注释 [1]见《圣女祠》。 [2]屡见。 [3]梁简文帝《当垆曲》:十五正团圆,流光满上兰。 [4]谢灵运《怨晓月赋》:照三五兮既满,今二八兮将缺。《春秋演孔图》:蟾蜍,月精也。 [5]《急就篇注》:筝亦瑟类也,本十二弦,今则十三。《通典》:弦柱拟十二月,清乐筝并十二,他乐皆十三。梁王台卿《筝诗》:促调移轻柱。 [6]一作“匡”。 评笺 篇中无限颠倒思量,结处一齐扫却,有如天空云灭,此最得立言之体者。上半言紫姑神去。问卜无从,青鸟不来,音书断绝,何分散易而团圆之难得乎?下半曰“蟾影破”,忧容辉之渐减也;曰“雁行斜”,悲踪迹之不齐也。一夜之间,百端交集,及至平明,自觉无谓。笑倚墙边梅树花,淡语意味却自深长,与老杜“鸡虫得失了无时,注目寒江倚山阁”同一杼轴。(清·陆昆曾《李义山诗解》) 此感人心判合不可必也。昨日轻离,今朝无信,去不知其何以去,来不知其何时来。大抵蟾影一破,必无重圆之理;雁柱本单,那有复双之时?平明钟后,惟有梅树无心,笑倚墙边而已。浪蕊浮花,其足恋耶?此即卫诗《终风》之意。(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古诗:“刻成筝柱雁相参”,言筝柱斜列如雁飞也。二八十六,夜月缺时也;十三弦,不成双也。笑倚梅花,望其来也,与“去”字相映。(清·屈复《玉溪生诗意》) 此篇寄意令狐屡启陈情不省,故托艳体以寓慨。宛转情深,字字血泪,真玉溪生平极用意之作。措辞凄痛入神,绝无一点尘俗气。(清·张采田《李义山诗辨正》) “更”字惨极,味乃不穷。诗为元夕次日作。三句忆匆匆往还;四句叹欢聚甚少;五取破镜之义;六指哀筝之调,皆互见为令狐所赋诸诗中;结则极状无聊也。考其元宵在京之迹,则大中四年。(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无题二首 凤尾香罗薄几重[1]?碧文圆顶夜深缝[2]。 扇裁月魂羞难掩[3],车走雷声语未通[4]。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5]。 斑骓只系垂杨岸[6],何处西南待[7]好风[8]! 其二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元是梦[9],小姑居处本无郎[10]。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11]。 注释 [1]陈帆曰:凤尾罗,凤文罗也。《黄庭经序》:盟以金简凤文之罗四十尺。“尺”,一作“匹”。《白帖》:凤文、蝉翼,并罗名。庾信《谢赉皂罗袍启》:凤不去而恒飞,花虽寒而不落。 [2]姚曰:程泰之《演繁露》云:唐人婚礼多用百子帐,卷柳为圈,以相连锁,百开百阖。大抵如今尖顶圆亭子,而用青毡通冒四隅上下,以便移置。义山殆指此。按:姚说近是,古所谓青庐也。但此顶上句,谓罗帐。 [3]详后《碧城》、《河内诗》。 [4]见前《无题》。 [5]石榴酒可喻合欢,见《恼韩同年》。孔绍安事可喻京宦,见《回中牡丹》。 [6]见《封雪》。 [7]一作“任”,误。 [8]见《李肱遗画松诗》。 [9]屡见。 [10]原注:古诗有“小姑无郎”之句。《乐府·神弦歌·青溪小姑曲》: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刘敬叔《异苑》:青溪小姑,蒋侯第三妹也。 [11]《汉书·昌邑王传》:清狂不惠。苏林曰:凡狂者,阴阳脉尽浊;今此人不狂似狂者,故言清狂也。或曰:色理清徐而心不慧曰清狂,如今白痴也。 补注 碧文圆项:《万花谷》引《酉阳杂俎》:北方婚礼,用青布幔为屋,谓之青庐,于此交拜行礼。(参注[2]) 石榴红:句意莫定,似寓不得为京官之慨。玩结联,言仍然出依幕府耳。(参注[5]) 评笺 (首章)义山《无题》,杨孟载谓“皆寓言君臣遇合”。长孺亦云:“不得但以艳语目之。”吴修龄又专指令狐绹说,似为近之。(清·杜诏《中晚唐诗叩弹集》) 何焯云:(首章)句句起伏。(一二)“重”、“缝”出韵,腹联以“香消”、“花尽”作对。(清·沈厚塽《李义山诗集辑评》引) 将赴东川,往别令狐,留宿而有悲歌之作也……唯其怀此深恩,故虽相思无益,终抱痴情耳。此种真沉沦悲愤,一字一泪之篇,乃不解者引入歧途,粗解者未披重雾,可慨久矣。(清·冯浩《玉溪生诗详注》) 或问《锦瑟》、《药转》“碧文圆顶”之义。曰:诗比喻之词,当以不解解之,必求其人以实之,笨伯也。(清·胡薇元《梦痕馆诗话》) 此为将赴柳仲郢幕,寓意子直之作。……通篇反覆自伤,不作一决绝语,真一字一泪诗矣。(清·张采田《李义山诗辨正》) “凤尾”二句,记卧室所见。中四句陈情不省之况。“斑骓”句言暂依柳幕,“垂杨”暗点柳姓。“何处”句言安得西地好风,复吹入君怀耶?(同上) 按本传,令狐绹作相,商隐屡启陈情,绹不之省,二诗疑为绹发,因不便明言,而托为男女之词,此风骚遗意也。首篇言文人之以笔墨干谒,犹女子以纫补事人。“凤尾香罗”二句,是比体,即传所云屡启陈情人。曰“羞难掩”,是欲强颜见之也。曰“语未通”,是不得与之言也。五言自朝至暮,唯有寂寥。六言自春徂夏,略无消息。结言所以若是者,岂真道之云远哉,亦莫我肯顾耳。集中有留赠畏之一绝云:“潇湘浪上有烟景,安得好风吹汝来”,与此结同意。石榴红,诸家引乐府石榴裙作解,然玩其语意,言时序再更,指榴花,觉更直截。(清·陆昆曾《李义山诗解》) 明明可见,却不可接。(清·孙洙《唐诗三百首》) (二章)古乐府《青溪小姑曲》云:“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唐李义山诗:“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小姑,蒋子文第三妹也。杨炯《少姨庙碑》云:“虞帝二妃,湘水之波澜未歇;蒋侯三妹,青溪之轨迹可寻。”(明·杨慎《升庵诗话》) (三四句)此时大悟。(五句)通显不管流落此苦。(六句)翻恨天之与己美才。诗人大无赖也。《传》云:“恃才诡激”,此语见之。(七句)道破。(八句)聊自解嘲。(清·吴乔《西昆发微》) 义山《无题》数诗不过自伤不逢,无聊怨题。此篇乃直露本意。(五六句)起伏。(清·沈厚塽《李义山诗集辑评》引) 此篇言相思无益,不若且置,而自适其啸志歌怀之得也。“重帏深下”,长夜无眠,因思古来所传:若巫山神女,清溪小姑,因举世艳羡之人也。然神女本梦中之事,小姑有无郎之谣,自昔已如斯矣,强以求合,庸有济乎?夫风波不为菱枝之弱而息,月露岂因桂叶之香而施。此殆有不期然而然者,吾乃今而知相思之了无益也。既知无益,又何必自甘束缚,而失我清狂之故态耶?(清·陆曾昆《李义山诗解》) 此义山自言作诗之旨也。重帏自锁,清宵自长。所谓“神女”、“小姑”,即《楚词》“望美人兮南浦”之意,非果有其人也。顾风波浩渺,难断菱枝之萦系;月露苍茫,宁禁桂叶之飘香。明知其无益而不能自已,世无有心人,吾将谁与诉此也耶?(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原是梦”,不能真合也。“本无郎”,明知独处也。“菱枝弱”,自喻相思之苦。“桂叶香”,喻所思之遣世独立也,犹言谁令汝遗世独立,我安得不相思乎?“梦”字承秋宵,“居处”承莫愁堂,“风波”承小姑居处,“月露”承神女梦,“相思”总结上六句,“惆怅”、“清狂”申说七句也。(清·屈复《玉溪生诗意》) 上半言不寐凝思,唯有寂寥之况,往事难寻,空斋无侣。五谓菱枝本弱,那禁风波屡吹,慨今也。六谓桂枝之香,谁从月露折赠,溯旧也。唯其怀此深思,故虽相思无益,终抱痴情耳。此种真沉沦悲愤,一字一泪之篇,乃不解者引入岐途,粗解者未披重雾,可慨久矣!(清·冯浩《玉溪生诗详注》) “重帏”二句,写夜卧展转不眠情态。“神女”句,言当日婚于王氏,遂致令狐之怒;今已悼亡,思之浑如一梦耳。“小姑”句言己虽暂依李党,不过聊谋禄仕,并非为所深知,为小姑居处,久已无郎,奈何子直籍此为口实哉?“风波”句言党局嫌猜,为所牵累。“月露”句言子直无端贵显。结则言虽知陈情无益,而无如惆怅何也。通篇反复自伤,不作一决绝语,真一字一泪诗矣。(清·张采田《李义山诗辨正》) 上半状不寐凝思,唯有寂寥之况。“神女”句,言从前颠倒,都若空烟。“小姑”句,言此后因依,更无门馆。五谓菱枝本弱,何堪屡受风波,慨党局也。六谓桂叶已香,谁遣得添月露,叹文采也。结言亦知相思无益,无如惆怅痴情,终难自已耳。此本冯说,而余为融释之。(清·张采田《李义山年谱会笺》) 有感 非关宋玉有微辞[1],却是襄王梦觉迟。 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2]。 注释 [1]《登徒子好色赋》:登徒子短宋玉曰:“玉为人体貌闲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愿王勿与出入后宫。”玉曰:“体貌闲丽,所受于天也;口多微辞,所学于师也;至于好色,臣无有也。”章华大夫曰:“盖徒以微辞相感动。” [2]屡见。全从杜诗《宋玉》一章化出。 评笺 非为宋玉解嘲,为色荒者讽也。(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玉溪《无题》诸作,即微词也。当时必有议者,故此诗寄慨。(清·屈复《玉溪生诗意》) 此致憾于李宗闵辈信谗不察也。通篇全用宋玉事,以登徒子尝短宋玉,谓其体貌闲丽,口多微词,然岂知其皆谓有神女在焉,恍惚遇之矣。(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详诗语,是以文词招怨之作,故题曰有感,乃为似有寓托而实不然者作解,非解无题也。(清·纪昀《玉溪生诗说》) 杨(守智)曰:此为《无题》作解。浩曰:屡启不省,故曰“梦觉迟”,犹云唤他不醒也。不得已而托为《无题》,人必疑其好色,岂知皆苦衷血泪乎?千载而下,纷纷笺释,犹半在梦境中,玉溪有知,尤当悲咤矣!此与“中路因循”之章,一前一后,皆为生平大端,自后乃真绝望,《无题》之篇少矣。《北梦琐言》有“宰相怙权”一条,专诋令狐绹,言其尤忌胜己者,以商隐、温岐、罗隐三才子之怨望,即知绹之遗贤也。是则绹不第怒义山之背恩耳。又曰:余尝谓韩致光《香奁诗》当以贾生忧国、阮籍途穷之意读之。其他诗云:“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乃一腔热血也。既以所丁不辰,转喉触忌,壮志文心,皆难发露,于是托为艳体,以消无聊之况。其《思录旧诗凄然有感》云:“缉缀小诗抄卷里,寻思闲事到心头。自吟自泣无人会,肠断蓬山第一流。”固已道破苦心。后人信口薄之,或且以为和凝之作,可怪矣。义山所遭之时,大胜于致光,而人品则大不如致光。至于托事言哀,缠绵凄楚,一而已矣。义山诗法,冬郎幼必师承,《香奁》寄恨,仿佛《无题》,皆《楚骚》之苗裔也。余编义山诗,而后之读者果取史书、文集,事会其通,语抉其隐,当知确不可易耳。(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春深脱衣[1] 睥睨江鸦集[2],堂皇海燕过[3]。 减衣怜蕙若[4],展帐[5]动烟波[6]。 日烈忧花甚,风长奈柳何! 陈遵容易学,身世醉时多[7]。 注释 [1]原编集外诗。按:制题暗取酒酣更衣之意,见《汉书·窦婴传》。 [2]《释名》:城上垣曰睥睨,言于其孔中睥睨非常也。亦曰陴,亦曰女墙。 [3]《汉书·胡建传》;列坐堂皇上。注曰:堂无四壁曰皇。 [4]《楚词》:自前世之嫉贤兮,谓蕙若其不可佩。《南都赋》:其香草则有薜荔、蕙若。 [5]一作“障”。 [6]按:《史记·高祖本纪》:复留止,张饮三日。注曰:张,帷帐也。步障字已见前《朱槿花》,或取中庭障日之用,亦通。此句作“帐”作“障”皆可,而饮帐尤合,展帐如动烟波也。 [7]《汉书》:陈遵字孟公,放纵不羁,日出醉归,曹事数废。又曰:遵耆酒,每大饮,宾客满堂,辄关门,取客车辖投井中。 评笺 江鸦海燕,春深之景物也。怜蕙若,恐花艳易蔫;动烟波,恐柳长易折,是隔句相应法。脱衣时情绪如此,岂能学陈遵之长醉不顾也。(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一二春深。三四脱衣。五六春情。七八欲醉以遣之。(清·屈复《玉溪生诗意》) 义山有语语艳词而实非艳诗者,无题诸作是也。有绝无艳词而实为艳诗者,咏花鸟诸作是也。如此作亦是艳诗。结句用陈遵,分明自道。(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题又诡,诗则妓席宴集之作,惟略含愤语耳。(清·张采田《玉溪生谱会笺》) 是宴饮之作。一二时地;三四候暖饮酣,醒出题字;五六对景感怀,佳在尚未说明,直至结句以“醉时多”三字振起全篇。题亦不露饮席字,盖其意有所不快也。(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药转[1] 郁金堂北画楼东[2],换骨神方上药通[3]。 露气暗连青桂苑[4],风声偏猎紫兰丛[5]。 长筹未必输孙皓[6],香枣何劳问石崇[7]。 忆事怀人兼得句,翠衾归卧绣帘中。 注释 [1]葛洪《神仙传》:刘根尝曰:“上药有九转还丹。”《真诰》:仙道有九转神丹。 [2]《周礼·春官》:郁人。注:郁金,香草。郑司农云:郁为草若兰。《说文》:郁,芳草也。十叶为贯,百廾贯筑以煮之为郁。一曰:郁鬯,百草之华,远方郁人所贡芳草。郁,今玉林郡也。戴延之《西征记》:洛阳城有郁金屋。沈?期诗: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余已见《越燕诗》。 [3]“换骨”,即易骨,见《汉武内传》。 [4]《御览》引《洞冥记》:武帝使董谒乘琅霞之辇以升坛,至三更,西王母至。坛之四面列种软条青桂,风至,桂枝自拂阶上游尘。按:《洞冥记》刊本作列种软枣,条如青桂。坛则武帝所起寿灵坛也。 [5]宋玉《风赋》:猎蕙草。 [6]道源曰:长筹,厕筹也。《法苑珠林》:吴时于建业后园平地获金像一躯,孙皓素未有信,置于厕处,令执屏筹。至四月八日浴佛时,遂尿头上,寻即通肿,阴处尤剧,痛楚号叫,忍不可禁。太史占曰:“犯大神圣所致。”宫内伎女有信佛者曰:“佛为大神。陛下前秽之,今急,可请耶?”皓信之,伏枕皈依,忏谢无恳,以香汤洗像,惭悔殷重,隐痛渐愈。 [7]《白帖》:大将军王敦至石家厕,取箱食枣,群婢笑之。道源曰:《世说》: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和沉香汁之属,又与新衣著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厕。王大将军往,脱故衣,著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又曰:王敦初尚主,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白帖》合之为一,义山诗亦如此用,岂别有据耶?按:《语林》又有刘实诣石崇家如厕之事,亦见《晋书·传》。 补注 紫兰:班固《汉武内传》:西王母紫兰宫玉女王子登常为王母传使命。按:则“紫兰”亦可指女冠。(参“风声偏猎”句) 评笺 在《义山集》中,亦是无题一类,观“忆事怀人”句可见。通篇说得其人身份极高。所居者,金堂画楼,非寒素之胄;所饵者,神方上药,自非凡俗之躯。且青桂紫兰,纷罗交错,披佛之下,风露皆香,夫岂人间世之所得同耶?以故孙皓长筹,石崇香枣,有见为龌龊而不屑道者,此其人固我所往来于中,以期旦暮遇之者也。乃翠衾独卧,望见无由,其能已于咏歌嗟叹乎?(清·陆昆曾《李义山诗解》) 玩诗意,必有以如侠如红线之类隐青衣中为厕婢者,故于其去后思之。处金堂画楼之地,而独得移形换骨之方。桂苑兰丛,往来风露,定从沦滴中来也。长筹香枣间,愈隐晦愈不可测。因忆向者乍见其人,便觉有异,每于翠衾归卧时赋诗忆念,然红粉中别具青眼者,世有几人?(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堂北楼东便有换骨神药。露连青桂,风猎兰丛,声可闻,气可通,而人不可见也。五六往事。七紧承五六,翠衾归卧,无聊之思也。未必输,言忏悔之也;何劳问,往来已久也。(清·屈复《玉溪生诗说》) 此篇旧人未解,而妄谈者托之竹垞先生,以为药转乃如厕之义,本道书,午桥采以入笺。余曾叩之竹垞文孙稼翁,力辨其诬也。颇似咏闺人之私产者,次句特用换骨,谓饮药堕之,三四谓弃之后苑,五六借以对衬,结则指其人归卧养疴也。秽渎笔墨,乃至此哉!(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无题二首[1] 长眉画了绣帘开,碧玉行收白玉台[2]。 为问翠钗钗上凤,不知香颈为谁回! 其二 寿阳公主嫁时妆[3],八字宫眉捧额黄[4]。 见我佯羞频照影[5],不知身属冶游郎[6]。 注释 [1]题从《戊签》。 [2]《乐府诗集》:《碧玉歌》,宋汝南王所作也。碧玉,汝南王妾。梅禹金曰:《古金乐录》:孙绰在晋,已有《情人碧玉歌》,谓汝南王妾,亦未有据。按:引以“碧玉小家女”谓侍婢也。余详后。 [3]见《对雪》。 [4]《事文类聚》:汉武宫人画八字眉。梁简文帝诗:同安鬟里拨,异作额间黄。庾信诗:眉心浓黛直点,额角轻黄细安。 [5]古词《捉搦歌》:可怜女子能照影,不见其余但斜领。 [6]《丹阳孟珠歌》:道逢游冶郎,恨不早相识。 评笺 (“长眉”首)为情人乎?抑为蝶乎?不问之人,而问之钗上凤,妙绝。(“寿阳”首)就无情中翻出有情,实则非真有情也。义山诗往往作此想。(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长眉”首)一二写美人妆毕,三四写顾影自怜之意。(“寿阳”首)写女郎初嫁时情态。然玩“见我”字,“不知”字,“冶游”字,有所嫁非偶之叹。(清·屈复《玉溪生诗意》) 此必当别作《无题》也。语易解而尖薄已甚,宜其名位不达矣。(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无题 近知名阿侯[1],住处小江流。 腰细不胜[2]舞,眉长惟是愁[3]。 黄金堪作屋[4],何不作重楼[5]? 注释 [1]见《越燕》。 [2]一作“成”。 [3]《后汉书·五行志》:桓帝元嘉中,京都妇女作愁眉,细而曲折。《梁冀传》:妻孙寿善为愁眉。《古今注》:梁冀改惊翠眉为愁眉。“惊”,他书或作“鸳”。 [4]见《茂陵》。 [5]似言何不容更作一楼贮之耶? 评笺 金屋深藏,岂如作重楼以望远耶?(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既有佳名,又居佳地,艺复绝妙,乃但蒙金屋之宠,不得高楼之贵,何也?(清·屈复《玉溪生诗意》) 小调艳词,无关大旨。末二句,屋则深藏,楼则或可于登时偶见矣,以痴生幻,用笔自有情致。(清·纪昀《玉溪生诗说》) 此章与《效长吉》,《戊签》编五言小律。唐人五律颇有三韵五韵者。(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春雨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1]。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蒢晚[2],残宵犹得梦依稀[3]。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4]。 注释 [1]按:《淮南子》:八极之西南方曰编驹之山,曰白门。必非所用。《魏志·吕布传》:彭城有白门楼。《南史》:建康宣阳门谓之白门。《水经注》:邺城有七门,西曰白门。亦非所用。此似取“白门杨柳”之意,详《柳枝序》。 [2]其人远去。 [3]惟梦中可寻。 [4]末联记私札传情之事。 评笺 何焯云:腹联奥妙。(清·沈厚塽辑《李义山诗集》引) 此亦应辟无聊,望人汲引之作,盖将入藩幕、未出长安之时也。(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此借春雨怀人,而寓君门万里之感也。……此等诗,字字有意,概以闺帷之语读之,负义山极矣!(清·姚培谦《李义山诗笺注》) 此因春雨而感怀,非咏春雨也。亦宛转有致,但格未高耳。(清·纪昀《玉溪生诗说》卷上) 吾不知何等诗方合纪氏之格,若谓香奁体诗为不合格,则法唯有尽删古今之香奁体诗而后可,而《梦骚》之美人香草,《三百篇》之螓首蛾眉,皆将为诗教中大罪人,文苑中野狐禅矣。有是理乎?且李杜王韦有李杜王韦之家派,义山有义山之家派,李杜王韦之高格响调,岂所论于义山?使义山而貌袭李杜王韦,虽合于纪氏之格,亦必不能如今日之独传千古也。又云:此与《燕台》二章相合。首二句想其流转金陵寥落之态。三四句经过旧居,室迩人遐,唯笼灯独归耳。五句道远难亲。六句梦中相见。结即“欲织相思花寄远”之意,非义山在江乡所作者也,余初稿似误。(清·张采田《李义山诗辨正》) 碧城三首 碧城十二曲阑干[1],犀辟尘埃玉辟寒[2]。 阆苑有书多附鹤[3],女床[4]无树不栖鸾[5]。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6],一生长对水精盘[7]。 其二 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8]。 不逢萧史休回首[9],莫见洪崖又拍肩[10]。 紫凤放娇衔楚佩[11],赤鳞狂舞拨湘弦[12]。 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13]。 其三 七夕来时先有期[14],洞房帘箔至今垂。 玉轮顾兔初生魄,铁网珊瑚未有枝[16]。 检与神方教驻景[17],收将凤纸写相思[18]。 《武皇内传》分明在[19],莫道人间总不知[20]。 注释 [1]徐曰:江淹诗:阑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十二”字不必定指城也。余见《送从翁东川》。 [2]《述异记》:却尘犀,海兽也。然其角辟尘,致之于座,尘埃不入。《岭表录异》:辟尘犀为妇人簪梳,尘不着也。按:西王母有夜山火玉之语,上元夫人带六出火玉之佩,见《武帝内传》。又《梁四公记》:扶桑国贡观日火玉,映日以观,日中宫殿皎然分明。然玉德温润,故艳体每云暖玉,不必拘何事。 [3]鲍照《舞鹤赋》:望昆阆而扬音。鹤传书,未检所本,卢纶诗“渡海传书怪鹤迟”,可相证耳。 [4]一作“墙”,误。 [5]《山海经》:女床之山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胡震亨曰:四语甚贵,舍主第,即孙寿贾夫人家未易副。按:皆已寓意。 [6]《淮南子》:若木末有十日。高诱注曰:若木端有十日,状如连珠。《御览》引《易参同契》曰:日为流珠,青龙之俱。注曰:阳精为流珠。青龙,东方少阳也。《唐诗鼓吹注》:晓珠,谓日也。按:旧注引《飞燕外传》枕前不夜珠,非也。 [7]“水精”,亦作“晶”,旧注引飞燕事,详《天平公座》,盖取与不夜珠相合,然非也。《三辅黄图》:董偃以玉晶为盘,贮冰于膝前,玉晶与冰相洁,侍者谓冰无盘,必融湿席,乃拂玉盘坠,冰玉俱碎。玉晶千涂国所贡,武帝以赐偃。按:何氏谓晓珠、晶盘,皆用董偃事。愚以若用卖珠,则“晓”字无谓也。今定晓珠谓日,晶盘不必拘看,详下总笺。 [8]《文选·南都赋》:钳卢玉池。注曰:陂泽名。《乐府》王金珠《欢闻歌》:艳艳金楼女,必如玉池莲。古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9]见《送从翁》。 [10]见《七月二十八日》。 [11]《古禽经》:紫凤谓之鷟。《三辅决录注》曰:色多紫者为鸑鷟。《楚辞》:纫秋兰以为佩。亦用江妃二女解佩事,详《拟意》。 [12]《韩诗外传》;瓠巴鼓瑟而潜鱼出听。《淮南子》作“淫鱼”,注曰:淫鱼长丈余,出江中,喜音。《别赋》:耸渊鱼之赤鳞。 [13]见《牡丹》。 [14]用牛、女会合,不可因七句谓用《汉武内传》王母来事。 [15]《楚词·天问》:夜光何德,死而又育?厥利维何,而顾兔在腹?《尚书》:旁死魄。传曰:旁,近也。月二日近死魄。疏曰:月始生魄然貌。 [16]《外国杂传》:大秦西南涨海中珊瑚洲,洲底大盘石,珊瑚生其上,人以铁网取之。《本草》:珊瑚生海底盘石上,一岁黄,三岁赤。海人先作铁网沉水底,贯中而生,绞网出之,失时不取则腐。 [17]《说文》:景,光也。驻景,犹驻颜之意,谓得神方使容颜光泽不易老也。旧注皆非。 [18]徐曰:凤纸,唐宫宸翰所用,王建《宫词》“每日进来金凤纸,殿头无事不教书”是也。按:《天中记》:唐时将相官诰用金凤纸书之,而道家青词亦用之也。 [19]按:今刊本《汉武帝内传》题班固著,而《宋史·艺文志》班固《汉武故事》五卷,在《故事类》,《汉武内传》二卷不知作者,在《传记类》。《汉武故事》,唐张柬之曰:王俭造。 [20]莫谓我不知之也。 补注 玉辟寒:如《天宝遗事》:宁王有暖玉鞍,冬月用之,如温火之气。又有暖玉杯,不暖自热。《杜阳杂编》:日本国王子冷暖玉棋子之类,皆辟寒也。(参注[2]) 鹤传书:道源注:《锦带》:仙家以鹤传书,白云传信。按:《锦带》不知是梁昭明太子《锦带书》否?俟再校。(参注[3]) 评笺 此似咏其时贵之事。唐初公主多自请出家,与二教人華近。商隐同时如文安、浔阳、平恩、邵阳、永嘉、永安、义昌、安康诸主,皆先后丐为道士,筑观在外。史即不言他丑,于防闲复行召入,颇著微词。味诗中“萧史”一联,及引用董偃水晶盘故事,大旨已明,非止为寻恒闺阁写艳也。(明·胡震亨《唐音戊签》) 疑此三诗为太真没后,明皇命方士求致其神而作也。方士托言太真尸解,今为某洞仙矣。故每篇多引神仙荒唐之说讥之。(清·陆昆曾《李义山诗解》) 李义山《碧城》诗三首,盖咏公主入道事也。唐之公主多请出家。义山同时,如文安、浔阳、平恩、邵阳、永嘉、永安、义昌、安康,先后丐为道士,筑观于外,颇失防闲。其以《碧城》为题者,用《集仙录》“王母所居,玉楼十二”事也。(清·宋长白《柳亭诗话》) 三首总是君门难近之词,借仙家忆念之词以寓意耳。(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唐时贵主之为女道士者不一而足,事关风教,诗可劝惩,故义山累致意焉。(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首章)一二仙境清贵。三四灵妙,五六深远。然虽可见可看,而沉、过无定,不如一生日月常对之为愈也。“晓珠”,日也;“水精盘”,月也。结二句交互法,言如日月之明,而又定得一生长对也。(次章)一二忆昔日相见时地。三四遥祝之词,犹言除我一人莫更求新知也。五六忆当时之欢情。七八今之凄凉,与五六对照。(三章)一当时不负所约,二会处至今无恙。三新月如故。四比美人不见也。五愿长得少年。六相思无已。乃今日之有期不来者,将毋畏他人知耶?然《内传》分明,莫道人之不知,何用避忌而不一会也!(清·屈复《玉溪生诗意》) 《碧城》则寄托深远,耐人咀味矣。此真所谓不必知名而自美也。(清·纪昀《玉溪生诗说》) 《筹笔驿》、《碧城》、《马嵬》、《重有感》、《隋师东》诸诗,诚有如陆鲁望所谓“抉摘刻削,露其情状”者。(清·余成教《石园诗话》) 《碧城》诸诗似说杨妃事而语特含浑。(清·施补华《岘佣说诗》) 此三首《统签》所解最确,冯氏句下所释最通,吾无间然矣。竹垞谓指明皇、贵妃,未免迁曲。贵妃事唐人不忘,多彰之篇章,本集亦不一而足,何必作谜语,使人迷幻耶?(清·张采田《李义山诗辨正》) 三诗向莫定其解。《曝书亭集》曰:一咏杨贵妃入道,一言妃未归寿邸,一言明皇与妃定情系七月十六日,固未然也。钱木庵亦有杨妃之解,然首章总不可通,余亦未融洽,要惟胡孝辕《戊签》谓刺入道宫主者近之。第其句下所释尚有误会者,余更为演之曰:首章泛言仙境,以赋入道。首句高居,次句清丽温柔,入道为辟尘,寻欢为辟寒也。三四书凭鹤附、树许鸾栖,密约幽期,情状已揭。下半尤隐晦难解,窃意海底河源,暗用三神山反居水下与乘槎上天河见织女事,谓天上之星已沉海底而乃当窗自见,暮行之雨待过河源而后隔座相看,以寓遁入此中,恣其夜合明离之迹也。“晓珠”似当谓日,水晶盘专取清洁之意,不必拘典故。本集中“慢装娇树水晶盘”,状女冠之素艳矣。惟晓珠不定,故得纵情幽会;若既明且定,则终无昏黑之时,一生只宜清冷耳。盖以反托结之也。次章先美其色,对影闻声,已极可怜,况得游戏以其间耶?不逢萧史,谓本不下嫁,何有顾忌!莫见洪崖,谓得一浮邱,情当知足。紫凤、赤鳞,狂且放纵之态。然而尚有欲亲而未得者,故独眠而怅望耳。三章程笺颇妙,谓纪其迹之彰著,而致警于人言之可畏也。首句溯欢会也。次句以深藏引起下联,兔曾在腹,网未收枝,此喻隐而实显,当与《药转》参看,《戊签》谓为初瓜写嫩,误矣。五六惟愿美色不衰,欢情永结,若云鸿都道士,绝不可符。结二句总括三章,《汉武内传》多纪女仙,故借用之,不可泥看。孝辕之子夏客云:读刘中山《题九仙宫主旧院诗》:武皇曾驻跸,亲问主人翁。前此诗人,未尝讳言,何疑于玉溪哉!以此解之,通体交融矣。若以武皇为定指明皇,则杨妃之事,先后诗人彰之篇什,即本集中明讥毒刺不一而足,何独於此而必隐约出之哉!(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蜂 小[1]苑华池烂漫通[2],后门前槛思无穷。 宓妃腰细才胜露[3],赵后身轻欲倚风[4]。 红壁寂寥崖蜜尽[5],碧檐[6]迢递雾巢空[7]。 青陵粉蝶休离恨[8],长定相逢二月中。 注释 [1]一作“少”,误。 [2]《庄子·在宥篇》:大德不同性命烂漫矣。《上林赋》:烂漫远迁。师古曰:言其杂乱移徙也。《洞箫赋》:愺恅澜漫。注曰:分散也。此字皆当作“澜漫”,亦作“烂漫”有作“熳”者,误。 [3]《洛神赋》:腰如约素。余见《代魏宫私赠》。 [4]张衡《西京赋》:飞燕宠于体轻。《三辅黄图》:成帝与赵飞燕戏于太液池,以金锁缆云舟于波上,每轻风时至,飞燕殆欲随风入水,帝以翠缕结飞燕之裾。今太液池尚有避风台。 [5]《西京杂记》:南越王献高帝石蜜五斛。《本草图经》:石密即崖密,人以长竿刺出,多者至三四石,味咸、色绿,胜他密。按:《山海经》:平逢之山,实惟蜂蜜之庐。注曰:蜜,赤蜂名。盖“蜜”字从虫,本即蜂也。《本草注》中多以“蜜”为“密”。 [6]一作“帘”。今从《英华》。 [7]《御览》引《博物志》:人家养蜂者,以木为器,或十斛、五斛,开小孔,令蜂出入,安着檐前或庭下。二句是过时之景,故下接“离恨”。 [8]见后《青陵台》。 评笺 此诗寓刺当时淫乱之妇,然以蜂为喻,亦谓其不可近,以自警之词。(清·胡以梅《唐诗贯珠串释》) 义山沉沦记室,代作嫁衣,犹蜂之终年酿蜜,徒为人役耳。《小苑华池》一篇殆自况也。首言烂漫通,则劳其力;次言思无穷,则劳其心。自顾腰细身轻,谁能堪比?乃营于野者,既收其液;蓄于家者,并割其脾,于已曾何益耶?且明知如此,而息肩无时,年年二月,与粉蝶相逢。又为采撷之始矣。其勤动为何如?结语拈来便是。(清·陆昆曾《李义山诗解》) 此为逢时趋附者发。小苑华池,逢迎俱遍,且承颜献媚,使人自然怜爱,其容身之巧如是。至其事去时移,蜜尽巢空,冷落亦其常理,不知若辈固终无谢绝之时也。伫见春归以后,蝶粉蜂黄,相招相引,所谓我辈富贵自在耳。世情何日不如是。(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义山尝有“紫蝶黄蜂俱有情”之句,故好以蜂蝶比美人。蝶诗已屡见,此《蜂》诗亦寓言。盖寄慰别情之作。篇中“思”字、“离恨”字是眼。起二句思其里巷。三四思其风流。五六思其寂寞。七八则以相见不远慰之。犹之隋炀帝《别宫人》诗“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也。(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