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小弟雪豆,不善人意,素刚直,多蛮劣行,家父患之。忆年未及冠,阖家迁渤海,村左张举人,天津音乐学院教授也。善通音律,犹精古琴,寒暑归闲于村,拜门墙者甚众。家母以为琴可磨性,言之家父,思令雪豆师之。雪豆不喜,做跳踉状。强牵之去,举人以异族故,初推诿,继与雪豆语,见气虽悍勇,却非夯俗子,且家父霁色相求,遂允。
初每借隙逃塾,家母恐家父知而挞楚,常追觅林水之间。一日,忽整衣出门去,不待人促。家母大怪,尾之,果入举人家也。翌日又自去,询之村媪,始知举人之女暑假归尔。女名百合,皆言貌美,不忌言笑,亦善琴。又最爱蚕,常与村女行桑陌上。自是心安,亦感其德,期得一见。
午后炽阳,家母坐北屋炕上描花样,闻瓜架下人语,又闻笑声如铃,亟近纱窗,见雪豆与少女坐语甚悦。出视,二人并起。雪豆笑曰:“妈,此是百合。”又与少女道:“百合姐,此家母也。”百合施礼。细视则长眉秀目,一袭黄裙,亭亭可人。
自是常来,渐稔熟,每戏虐雪豆,令为服役。家母知雪豆素不服人,恐致反目。孰料曲尽殷勤,不敢逆其意。或流连月升,则送归至户。
吾村屋舍皆鳞比建斜丘上,村俗挖窖储菜御冬。一日令雪豆启窖口,复置长梯,二人先后而下。家母察二人心颇相属,疑而呼曰:“才好好坐架下,又入菜窖何为?”闻百合笑语道:“我令雪豆数土豆!”家母摇首叹曰:“忽而数学物理,忽而儿女家家...”
夏日菜窖返潮,土豆皆芽。雪豆畏暗不欲数,百合严声曰:“我令汝数,不数尽不得出窖!”雪豆无奈拨移数之,百合掩唇嬉笑,更掷土豆以乱其数。雪豆舒臂挡之,却失足跌地上,亟扶未及,百合坐呻曰:“恐已扭足踝,痛甚!”雪豆无措,欲代扶掖,又奈男女大防。思即唤妈妈来,遂一步踏梯上,窜跃而出。百合大呼:“雪豆休...”
家母即随雪豆缘梯下,百合已起,徐语曰:“适才足踝甚痛,试步几番,已大好。劳动伯母,心实不安。”天色已晚,雪豆欲送归,百合坚不可。几日不复来,问之雪豆,凄然言道:“开学矣,已回天津。”雪豆自是罢琴习剑,月下舞酣,则独立瓜架下,恨声不已,挥刃乱斩瓜落。
此几年前事也。再遇百合恰逢击剑大赛,雪豆铩羽,坐椅上击额长叹。忽见一袭黄裙,沿剑道飘来。近视非百合其谁?见雪豆嬉笑曰:“此非津门大侠曹雪豆乎?”雪豆绷唇强忍,毅声答道:“然也,正是在下。”
百合近坐,犹嬉语曰:“依吾拙眼所见,汝学琴半废,击剑又不成。汝之所长,数土豆而已。”
雪豆愤起,道:“汝,汝何敢如此戏我!”忽又怒道:“数土豆?非汝所逼,我焉能数那劳什子?”
旁见一男,仪容甚伟,笑问百合曰:“此即数土豆村夫哉?”雪豆大惊:自忖道:“彼何以知也?”百合亦起,道:“雪豆,此我男友。”雪豆大怒,奋身一拳,中其面,仰跌数丈,众扶起则血满鼻口间。百合趋近嘲之:“拳不胜曹雪豆者,为吾拭履亦不屑!”言已,拂裙而去。诗曰:
女孩心事不轻言,亦假亦真二月天。
雨后青虹几回有,瞬间飞去再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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