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大学时某文科校友逗俺们几个理科的,他出一谜面:“最让宦官痛心疾首的词牌是哪个?”有猜【满江红】的,着眼其净身之血腥,也有猜【念奴娇】的,着眼其说话娘娘腔。哈哈。其实理科学生知道的词牌太少。待说出谜底,理科们不认同,辨曰:“梅花跟宦官何涉?”该文科笑道:“梅者没也”。闲言少叙,就依《龙榆生谱》讨论一下这个词牌:
【定格】,用李清照词为例:
中仄平平中仄平(韵)。
红藕香残玉簟秋。
中仄平平,中仄平平(韵)。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中平中仄仄平平,
云中谁寄锦书来?
中仄平平,中仄平平(韵)。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过片:
中仄平平中仄平(韵)。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中仄平平,中仄平平(韵)。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中平中仄仄平平,
此情无计可消除,
中仄平平,中仄平平(韵)。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全篇平仄搭配皆符律句,无可挑剔。好!
不难看出,该词牌上下两片全然相同,都是一个七言句开篇,接两个四言句渲染;再一个七言句转折,最后接两个四言句“抖出包袱”。
个见以为:分两对间隔出现的这四个四言句,应是全篇能否出彩儿的关键。虽格律上并没有“叠韵、对偶”等要求,但古人多使出“浑身解数”在这四言句上下功夫,常见的修辞手法有:
(一)在对应位置上叠字,见双引号。
一剪梅 南宋 蒋捷
一片春愁待酒浇,
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是归家洗客袍?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叠字”的效果在于推进诗意、加深渲染程度。
其它例子:
一剪梅 明末 夏完淳
无限伤心夕照中,
故国凄凉,剩粉余红。
金沟御水日西东。
昨“岁”陈“宫”,今“岁”隋“宫”。
往事思量一饷空,
飞絮无情,依旧烟笼。
长条短叶翠濛濛。
才“过”西“风”,又“过”东“风”。
这首并未全部使用叠字,可见叠字的使用是自由的。
还有这首:
一剪梅 方岳
谁翦轻琼做物华。
春“绕天涯”。水“绕天涯”。
园林晓树恁横斜。
道“是梅花”。不“是梅花”。
宿鹭联拳倚断槎。
昨“夜寒些”。今“夜寒些”。
孤舟蓑笠钓烟沙。
待“不思家”。怎“不思家”。
(二)采用“对偶”的修辞手法,见双引号
一剪梅 李清照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用“流水对”描述场景变化,极妙。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也是“流水对”,出句修饰对句。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两句却是既“叠字”又“对偶”。
再看这首:
一剪梅 元无名氏
粗布宽衣下领袍。
“一襟潇洒,两袖飘飘”。
水云活计伴渔樵。
“过得今宵,莫问来朝”。
九节苍龙杖一条。
仙经数卷,肩上横挑。
腰间悬个小丹飘。
行“也逍遥”,坐“也逍遥”。--- 这首也是“对偶”和“叠字”一起出现。
(三)还有(因尾字相叠而)“增韵”的现象,实际上等于“叠韵”了。见双引号
一剪梅 明末 夏完淳
无限伤心夕照中,
故国凄凉,剩粉余红。
金沟御水日西东。
昨岁陈“宫”,今岁隋“宫”。
往事思量一饷空,
飞絮无“情”,依旧烟“笼”。
长条短叶翠濛濛。
才过西“风”,又过东“风”。--- 宫情笼风 韵母皆为 ong。
“增韵/叠韵”用好了,自然能从声调上加深对诗意的渲染。古人甚至有干脆全篇句句都押韵的所谓“变格”,见双引号:
一剪梅 南宋 蒋捷
一片春愁待酒“浇”,
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是归家洗客“袍”?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韵母皆为ao。
如何巧妙运用【一剪梅】中的四言句来实现修辞上的效果,还可与【采桑子】中的四言句来对比。请看南宋吕本忠这首【采桑子】:
中平中仄平平仄,
恨君不似江楼月,
中仄平平(韵)。
南北东西。
中仄平平(韵),
南北东西,
中仄平平中仄平(韵)。
只有相随无别离。
过片:
中平中仄平平仄,
恨君却似江楼月,
中仄平平(韵)。
暂满还亏。
中仄平平(韵),
暂满还亏,
中仄平平中仄平(韵)。
待得团圆是几时?
这首词里的四言句采用了叠韵,用重复渲染来为下文铺垫蓄势:“暂满还亏”,再重复一次“暂满还亏”让读者反复感受“还亏”的“缺憾”,最后“逼”出“待得团圆是几时?”这句问话。读完两次“暂满还亏”,俺不由也要跟着问:“你啥时才能(让俺们)真正团圆?”这就是【采桑子】中一对四言句的作用。
而【一剪梅】中每对四言句都出现在意群的结尾,故它的作用更多的是抒发、是宣泄。而铺垫蓄势的任务则由它前面的那个七言句来完成。请看李清照的词:
“此情无计可消除”这句要强调的是“无计”,若问“无计”已到啥程度了?须待后面两个四言句来“抒发、宣泄”,于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虽强忍住愁容,但还是重重地压在心头。
元人侯善渊写过一首《一剪梅》颇为逗趣,他在词中嵌了N多的“一”字,让俺附上来为这篇小文作结:
一个尘劳一个忙。
一自别离,一得真常。
一天精秀一天凉。
一点清光。一带凝阳。
一气相交一气张。
一结神丹,一命延长。
一灵透入一云房。
一对金童,一引仙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