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憶筆下的上海女人
怡然
要說寫上海女人,王安憶當然是最有資格的了。我這樣說,並非說別人就不能寫上海女人。但作為自幼在上海長大的著名女作家,王安憶曾經塑造了許許多多鮮活的上海女人形象,她對上海女人的了解自然多了一層深刻,也多了一份神韻。別人觀察上海女人,恐怕只是停留在表象,但王安憶卻是深入到骨子裡的。
一般人以為上海女人很婉約,王安憶卻說,婉約是吳越的風格,上海女性可是吳越中最硬的那種。而且,上海女人的“硬”,不是在攻,而是在守。若是她們心裡沒了這股硬勁兒,那該如何對付這個充滿嘈雜紛爭毫不安分的城市呢?所以說,上海女人的“硬”全是給逼出來的,這話一點都不過分。
上海女人總被人指手畫腳為小女人氣十足,可王安憶卻覺得,上海女人其實是蠻有男人氣魄的。因為上海這座城市並非如你想象的那般羅曼蒂克,這裡的一切都是靠硬功夫爭來的,連風裡都滿含着瀝青味兒和海水的鹹濕味兒。對於一個沒有多少詩意的地方,女人就更要表現得強勢一些,不然,哪還會爭取到自己生存的空間呢?所以說,上海女人身上體現出來的精明幹練不讓鬚眉的男子氣概,着實也是生存世態所迫。
王安憶筆下的上海女人,的確反映了被這個大都市物化了的女人形象。不過,我印象中的上海女人,卻也有着另一番景色。上海女人,她們會在忙碌的日子裡尋得一絲休閒,她們會把拮据的日子過得井井有條,她們會以最少的投入贏得最大的情感回報,她們有很多很多特色,別處的女人也有,但卻沒有她們發揮得那樣淋漓盡致。
大學同窗的上海女孩,有點兒清高有點兒傲,但後來在美國又相見,才發覺她其實也食人間煙火,還透着一股可愛的市俗味道。人,還是要走近,才會了解才能看清。
留學時認識了不少上海女人,發覺她們都很會過日子。一間又小又擠看着不起眼的公寓房,經她們的手一裝扮,馬上變得像模像樣,有光有色。她們喜歡小擺設,一盆君子蘭,一棵文竹,說不上名貴,卻能讓斗室生輝,充滿生活氣息,着實令我嘆服。即使是來短期探親的老媽媽,也會幫兒子女兒精心划算,把飲食起居調理得有滋有味。
上海女人喜愛凡俗的生活,她們會在平淡中找到情趣,在吵嚷里發現樂趣,自己便也陶醉於其中,其樂融融。我懂了,張愛玲筆下的上海女人不是憑空捏造,她們是活生生的。其實,張愛玲本人也絕非如某些評論寫的,那麼超脫得不食人間煙火。她就是一個愛塵俗生活的上海女人。這一點,王安憶還曾經專文寫過,“世俗的張愛玲”,讀來很有些意思。
下面引文是王安憶寫的“上海的女性”。相信喜歡她作品的人,一定讀過這一篇。重溫她的這些文字,也定然別有一番樂趣吧。
寫於2013年9月18日
上海的女性
王安憶
上海女性的硬,不是在攻,而是在守。男女交手的情景是有些慘烈,還有些傷心……上海的女性心裡很有股子硬勁的,否則你就對付不了這城市的人和事。不知道的人都說上海話柔軟可人,其實那指的是吳語,上海話幾乎專挑吳語中硬的來的。用上海話來說愛幾乎不可能。“喜歡”比“愛”這個字還溫存些,可見上海的“愛”是實在的“愛”。上海話用來說俠義倒是很好,都是斬釘截鐵,一錘子定音的,有着一股江湖氣。因此,說上海話的女人就總有着些俠士的意思,是和男人說得上話來,說的不是你我衷腸,而是天下道理。不知道的人還說上海女性婉約,那也是指的吳越風氣,上海女性是吳越中最硬的來的。她們的硬不一定是硬在“攻”字上,而是在“守”。你沒見過比她們更會受委屈的了,不過不是逆來順受的那種,而是付代價,權衡過得失的。你決不能將她們的眼淚視作軟弱,就是這道理。
切莫以為有那幾行懸鈴木,上海這城市就是羅曼蒂克的了,這裡面都是硬功夫,一磚一瓦堆砌起來。你使勁地嗅嗅這風,便可嗅出風裡瀝青味,還有海水的鹹味和濕味,別看它拂你的臉時,很柔媚。爬上哪一座房子的樓頂平台,看這城市,城市的粗礪便盡收你眼,那水泥的密密匝匝的匣子,蜂巢蟻穴似的,竟是有些猙獰的表情。你也莫對那二十年、三十年的舊夢有什幺懷想,那只是前台的燈火,幕後也是這密密匝匝的蜂巢蟻穴,裡頭藏着的,也是咬牙切齒,摩拳擦掌的決心。這地方真是沒多少詩意的,歌也是那種打夯的歌。你只有看見工地上徹夜通明的燈,這裡不響那裡響的打樁機聲,你還會感動一下,有一些激越的情感湧上心頭。這就是這城市創世紀的篇章,是要從宏觀着眼的。而在那水泥狹縫般的樓底街道上蠕動的、如蟻的人生,你要他們有什幺樣的詩情?
這裡的女性必是有些男子氣的,男人也不完全把她們當女人。奮鬥的任務是一樣的,都是要在那密密匝匝的屋頂下擠出立足之地。由於目標一致,他們有時候可做同志,攜手並肩地一起去爭取﹔有時候可就成了敵人,你死我活的,不達目的誓不休。這種交手的情景是有些慘烈,還有些傷心,因都是渺小的人生,在可憐的犄角里,周轉不過身來,即使是勝也勝不了幾寸,敗卻是不能敗的。這地方的男人也是用不上男子氣的,什幺都得伏小曲就,蜷着地來,也難怪不把女人當女人。雙方勢均力敵,一樣地無倚無賴,白手起家,誰也讓不得誰。要說男女平等,這才是,同一地平線上,一人半邊天。嚷着“尋找男子漢”的,大多是那些女學生,讀飽了撐的。凡是浴血浴淚過來的,找的不是男子漢,是那體己和知心,你攙我,我攙你的。要說都是弱者,兩條心扭成一股勁,就是這地方的最溫存和最浪漫。
寫上海,最好的代表是女性,不管有多幺大的委屈,上海也給了她們好舞台,讓她們伸展身手。而如她們這樣首次登上舞台的角色,故事都是從頭道起。誰都不如她們鮮活有力,生氣勃勃。要說上海的故事也有英雄,她們才是。她們在社會身份的積累方面,是赤貧的無產者,因此也是革命者。上海女性中,中年的女性更為代表,她們的幻想已經消失,緬懷的日子還未來臨,更加富於行動,而上海是一個行動的巨人。正是在命運決定的當口,她們堅決、果斷、嚴思密行,自己是自己的主人。說她們中年,她們也不過是三十歲上下的年紀,正是經驗和精力都趨飽滿的時候,她們沒有少女的羞怯和孤芳自賞,也沒有老年人那般看得幵,她們明白,希望就在自己的一雙手上。她們都是好樣的。
可是,她們卻滿足不了你浪漫主義的內心追求,她們太務實了。這地方的生存太結實了,什幺都是鏗鏘有聲,沒有升華的空間。也許你只有從大處着眼,去俯瞰那晝夜工作的工地,那裡有一種聚集起來的激情。可你掌握那還有待時日,現在你則是伏手撿拾的日子。將那些零散在局部的熱和力收集起來,準備着下一次的超越。
“誰是我的媽媽?”(結局)
走近巴爾的摩,一個激發文學靈感的地方
穿上風衣的日子
瓊瑤教我們懂得了愛與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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