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笔者有幸亲往宾大博物馆,探访了来自笔者故乡的两件宝贝:昭陵六骏里的“飒露紫”和“拳毛騧”,实现了我作为一个老陕多年的夙愿! 昭陵是唐太宗李世民和文德皇后的合葬墓,位于陕西省礼泉县东北22.5公里的九嵕(zōng)山。墓旁祭殿两侧有庑廊,“昭陵六骏”石刻就列置其中。 “六骏”原型,是唐太宗李世民在618年至622年五年间转战南北时所乘过的六匹战马,它们都曾伴随李世民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白居易诗中曾云:“太宗旨在振王业,王业艰辛告子孙”,为了告诫子孙创业的艰辛,同时也对与他相依为命的六匹骏马的怀念,李世民在贞观十年(636年)兴建昭陵时下诏,将“朕所乘戎马,济朕于难者,刊名镌为真形,置之左右。” 世间传说,唐太宗令画家阎立本先把“六骏”形象画出,然后令工艺家阎立德刻在石屏上,置于昭陵北麓祭坛之内。他还为每一匹战马赐名作诗,记述它们的战功和风采。史传唐太宗还令大书法家欧阳询将每一匹战马的名字和御制颂词誊写于纸上,令工匠镌刻于石雕之上。虽然每一幅石雕上都留有一尺见方的凿字处,但经过一千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打霜浸,如今却是看不出一个字样。 “六骏”分两列东西相对地放置在唐太宗陵前,马头均朝向南边的陵寝。从南向北,西侧依次是“飒露紫”“拳毛騧”“白蹄乌”;东侧依次是“特勒骠”“青骓”“什伐赤”。“六骏”每件宽204厘米,高172厘米,厚40厘米,重达3.7吨,均为青石质地。 遗憾的是,“六骏”中的“飒露紫”和“拳毛騧”两石刻在1914年时被盗卖到了国外,现藏于美国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与人类学博物馆,其余“四骏”,先是被搬运到陕西省图书馆,后来在1950年移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至今,“飒露紫”和“拳毛騧”则是用石膏和水泥制成的复制品。 这些以突厥语命名的战马,虽在今天读起来十分拗口,在唐代却是风光一时。 “飒露紫”是李世民东征洛阳,铲平王世充势力时的坐骑,列于陵园祭坛西侧首位。据《旧唐书·丘行恭传》记载,李世民与王世充在洛阳邙山的一次交战中,为了探清对方实力,他自己跨上“飒露紫”,只带了数十名骑兵,猛冲到敌阵背后。王世充的军队望风而逃,死伤众多,几乎无人敢阻挡他。这时,一条长堤横在面前,李世民和随从将士失散,只有将军丘行恭一人紧随其后。稍后,王世充一队骑兵追了上来,一箭射中太宗战马“飒露紫”。丘行恭急转马头,向敌兵连射数箭,箭无虚发,敌军不敢上前。丘行恭随即翻身下马,将箭从“飒露紫”身上拔出,把自己的坐骑让与李世民。他牵着受伤的“飒露紫”,手持大刀 “巨跃大呼,斩数人,突阵而出,得入大军”。李世民为了褒奖丘行恭拼死护驾的战功,特命将其拔箭的情形刻于石屏上,石刻 “飒露紫”正是捕捉了这一瞬间情形。对于丘行恭和“飒露紫”,李世民都有很深的感情。李世民为其题赞文曰:“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气詟三川,威凌八阵。” “拳毛騧”是李世民于621年平定河北,与刘黑闼(原窦建德部将)在沼水(即漳水,在今河北省曲周县境内)作战时所乘的一匹战马,此马矫健善走,周身旋毛卷曲呈黄色,故称“拳毛騧”。这次战斗相当激烈, “拳毛騧”身中九箭(前中六箭,背中三箭),战死在两军阵前。石刻六骏中,李世民把它比作神马,给它题的赞语是:“月精按辔,天驷横行。孤矢载戢,氛埃廓清。” “飒露紫”和“拳毛騧”被认为是“昭陵六骏”中上首之二骏,不仅保存较为完好,也最有艺术价值。然而,它们现却身处异国,何时归国也是未知数,其多舛的命运不能不让国人感到痛心。 “白蹄乌”因全身纯黑,四蹄雪白而得名,是武德元年(618年)李世民平定劲敌薛仁杲时所骑。石刻白蹄乌昂首怒目,四蹄腾空,呈飞速奔驰之状。此马身上无箭伤,可能是因为长途疾驰力竭而死。唐太宗为它题的赞语是:“一天长剑,追风骏足。耸辔平陇,回鞍定蜀。”在这次战役中,唐军擒获薛仁杲,平定陇东,巩固了关中,为争夺中原地区奠定了基础。 “特勒骠”全身黄白色,嘴角微黑,是武德三年李世民与宋金刚作战中的坐骑。在此战役中李世民一昼夜接战八十回合,人不解甲,马不卸鞍,连打八次硬仗。石刻“特勒骠”身上无箭伤,作阔步行走状,左侧两腿抬起,右侧两蹄着地,迈着对侧步(一侧的腿同起同落,是经过训练才会有的仪仗走法)。 “青骓”毛色雪白,是武德四年唐太宗与窦建德在虎牢关外激战时的骑乘。石刻“青骓”作疾驰状,表现了冲锋陷阵的情景。马身中五箭,前一后四,均系在冲锋时被迎面射中的。虽是迎面射中,但多射在马身后部,足可说明骏马飞奔的速度。唐太宗所题的赞语是:“足轻电影,神发天机,策兹飞练,定我戎衣。” “什伐赤”是一匹波斯马,毛色纯红,非常好看,是李世民在洛阳和虎牢关与王世充、窦建德作战时所骑的战马。石刻什伐赤作飞奔状,身中五箭,都在臀部,其中一箭是从背后射来的。什伐赤作战时勇往直前,李世民就是骑着它生擒了强敌王世充。 “天将铲隋乱,帝遣六龙来。森然风云姿,飒爽毛骨开……”这是宋代诗人张耒对“昭陵六骏”的赞美诗。流传至今的“昭陵六骏”,不仅将“六骏”在战场上的英姿再现给世人,同时,也将李世民对战死沙场的爱马的哀思传递千古。 民国大书法家于右任(陕西三原县人)曾有诗句:“石马失群超海去”。“拳毛騧”与“飒露紫”二骏流失海外一直是国人心中的痛,更是我们广大老陕心疙瘩上一块被挖去的肉。可“二骏”究竟是怎么被运出国的?又是怎么入藏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直到2001年,发表在香港《东方》杂志上的一篇题为《太宗皇帝和他的六匹战马》的文章,引起了国内学人的注意。 该文作者周秀琴女士供职于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由于工作的便利,她掌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第一手资料。时间要追溯到1916年2月,宾大博物馆高110米的圆形无柱穹顶展厅落成。博物馆馆长高登决定举办一个中国艺术大展,作为展厅的揭幕展。他向世界各大古董商发出了邀请函,希望他们携宝参展。当时中国最有名的大古董商卢芹斋也收到了高登的邀请。卢芹斋早年在同乡、国民党元老张静江的帮助下,与人合开了一家名为通运的古玩公司。此后,中国的瓷器、书画、青铜、石刻,源源不断地通过他流入欧美各大博物馆和收藏家的手中。在西方人眼中,卢芹斋是传播东方文化的使者,而在中国人眼中,他则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文物贩子。一个为筹备中国艺术大展,一个为开辟美国市场,高登与卢芹斋走到了一起。 1918年3月9日,高登馆长第一次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见到“二骏”。13日他在给卢芹斋的信中写道:“上星期六,您的助手带我参观了大都会仓库并见到了两匹石骏。我十分高兴能见到这著名的雕刻,得知它们在美国已有一段时间。我会从博物馆角度提出一个最佳方案,与我的同仁商讨购买的可能性。”此后的一个月,高登一方面着手把“二骏”借到博物馆展览,一方面不遗余力地游说宾大博物馆董事会买下这两件艺术品。他在给董事长哈里森的一封信中写道:“这些浮雕自七世纪以来,一直出现于历史记载,证明中国人视其为艺术领域内的优秀作品。它们是非宗教、纯世俗艺术品,对我馆佛教雕刻收藏能起到完美的平衡作用。因为中国早期雕刻是宗教的天下,六骏因而成为稀世之宝。这些石刻实为独特的不朽之作。”卢芹斋开价15万美元,在当时算是天价了。为了能凑足这15万美元,高登四处筹款。直到1920年底,博物馆收到一位名叫艾尔德里奇·约翰逊的慈善家的慷慨捐助。最终,经过还价,宾大博物馆以12万5千美元的价格,买到了“昭陵二骏”。博物馆还专门在“二骏”陈列柜的下方挂上了“艾尔德里奇·约翰逊先生捐赠”的铜牌。 “二骏”入藏宾大博物馆的消息在西方古玩界不胫而走。不久,一个名叫保尔·马龙的法国商人给博物馆写了一封信,披露了盗卖“二骏”的情形。马龙在信中说,1912年在北京的法国商人格鲁尚,为了抢在德国人之前弄到石骏,派人潜入昭陵。1913年5月的一天,一干盗贼正偷偷地把砸下来的飒露紫和拳毛騧运下山时,被闻风赶来的当地村民拦住。情急之下,“二骏”被推下山崖,后来残碎的石骏被陕西政府没收。而写信人马龙为这次盗运活动付出的大笔投资也泡汤了。“二骏”落到陕西督军陆建章手中。此时,刚当上大总统的袁世凯正在筹建“袁家花园”。二公子袁克文给陆建章递话儿说:“老头子搞了一处园子,想找几块有意思的石头装点下。”一听这话,陆建章立刻把“二骏”贴上封条,送到了北京。可“二骏”并没有进入袁府,而是很快被转手卖给了卢芹斋。在袁府和卢芹斋之间促成交易的中间人,据说是琉璃厂小古玩铺延古斋的老板赵鹤舫。1915年,赵鹤舫结识了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此时,袁世凯正在营建 “袁家花园”,赵鹤舫便撺掇袁克文向陆建章要那两匹石骏,随后拿着袁府的封条,派人到陕西,运来了“二骏”。有人说,赵鹤舫送入袁家花园的是“二骏”的赝品,真品被他转手卖给了卢芹斋。 对于这个传说,周秀琴表示怀疑。她认为,一旦袁世凯知道赵鹤舫用个假货糊弄他,赵鹤舫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精明的赵鹤舫恐怕不会冒此大险。她觉得更加合理的解释是,“二骏”尚未送入袁家花园,袁世凯就做着他83天的皇帝梦一命呜呼了。于是,二骏通过赵鹤舫这个中间人,卖到了卢芹斋手中。最终“二骏”从北京远涉重洋到了美国宾大博物馆。然而,“昭陵六骏”的心酸故事并未就此结束。其余“四骏”虽未被卖到国外,但也没逃脱遭破坏的命运。 有一种说法认为,1916至1918年之间,被高登馆长聘为宾大博物馆东方部副主任的毕士博(1914年至1918年,他曾两次赴华探险,此人与“二骏”被盗卖美国也有干系),勾结当时陕西督军陈树藩的父亲,来到昭陵盗窃剩余“四骏”。经办人向礼泉民众撒谎要将“四骏”运至西安保存,但当地民众很不放心,选几名代表一直跟着运载大车。那些人沿渭河行至西安城北草滩时将“四骏”打碎成几块装箱,准备由水路运走。几名代表见状立即向省议会报告。这时驻防在渭河北岸的靖国军也闻知此事,声讨陈树藩盗卖国宝。陈树藩无奈,遂命人将“四骏”运至陕西图书馆。1949年,陕西图书馆将“四骏”移交西安碑林博物馆。至此,“四骏”得以幸存下来。周秀琴考证认为此系传说。毕士博到陕西时,“四骏”早已入藏陕西图书馆了,不存在他串通军阀盗运“昭陵六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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