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座的一位小伙子正在独自大吃,桌上放着一架录音机。一个嗓音低沉的男人正在唱着什么歌。 "你听,这是冈林信康,我最喜欢的歌手。"他小声的告诉她。"唱得真棒啊,"他聚精会神地听着。 他现在充满了信心,大考临头还镇静自若。她想,他那么相信自己的力量。是的,男人比我们多的只是力量,这是我们和他们最大的差别。她伤感地想,我咬着牙关,拼着全力,才终于得到了这么一丁点儿。可是我得到了也累垮了,我像被抽空了一样精疲力尽,心境苍凉。哦,这样的成功也够狠的,她想着,顺手叉了一点菜放在口中嚼着。人生那么多代价,那么多滋味儿,就被这种成功轻轻地一笔勾销啦。 他突然推了她一下:"注意听——这首歌我听过。我给你翻译。"她放下叉子,邻座的录音机里正传来吉他的伴奏。 你的疼痛的深切 我当然不能理解 为什么我们离得远了 其实一直是近在眼前 她一下子转过头来,黑黑的头发随着甩到一侧。她直视着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华北已经向我求婚了。"她喝了一口掺汽水的啤酒,"当然,华北是和你一样的人,但是我还是一直想征求你的意见。"她说完稍稍朝椅子上靠了靠。我明白啦,她想,成功并不能真正给人的生活带来改变,包括不能改变人心的孤寂。我是女人,她慢慢地啜着冰啤酒,我需要有块岩石靠靠,我要歇一会儿,我实在累啦。 他久久没有回答。那边的录音机里正奏着长长的间奏。当她看见他抬起眼睛的时候,心里不禁一动。但他伸出一个手指:"听——"接着又继续译下去: 是呵,我就是我 我不能变成你 就连你在那儿独自苦斗 我也只能默默地注视 她静静地听着那个歌声,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她的另一幅作品,那是一个扑向晚霞烧红的黄河的男人。她明白自己终于要和那幅画面中的主人公告别了,她意识到自己在这一刹流逝的时间中已经完成了抉择。她双手抚着冰凉的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着,记忆着这种复杂而亲切的滋味儿。 "你也吃呀,"她帮助他把菜拨到小盘子里,然后望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她隐隐感到,自己也不会再有机会和这个莽撞热情的小伙子去到处看望那些大河了。多保重吧,她心里暗暗地对他祝福道。他用刀叉把盘子里的菜切成块,吃得额上微微沁出了汗珠。他偶尔抬起头来,正看见她那双黑眼睛里的痴痴的神情。他的手突然有些发抖了。哦,他想,我就这样和她分开啦。 这时,长长的吉他伴奏弹完了,那支歌又继续唱了起来: 我们两人都经受着考验 而你究竟是我的谁 如果一切将从此崩溃 那么我又曾是你的谁 他们吃着,喝着啤酒,谈论着这支歌的曲调,谈论着彼此的工作。他问她下一步打算干些什么,她回答恐怕还是要为争取发表作品而努力;她也问到关于考试的一些事情,他仔细地对她讲了自己的打算和计划。 她笑着说道:"研究生,等你考上并且念完了研究生,得到了学位,而且——也许将来当上了讲师、副教授或者教授以后,你准备做些什么?" "哦,我没有想到那么远,"他沉吟着回答,"不过,我在想,恐怕我会再次改行。" "改行?"她大大地震惊了,"改行?干什么?" "我想写诗,"他低声回答道。 她放下了刀叉和杯子,久久凝视着他。她一句也没有多问,她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许久,她沙哑地说道:"你们真像岩石。"他笑了,举起杯来对她说:"来,干一杯。让我祝你幸福吧,"祝你幸福,十二岁的小姑娘!他心里补充道。她忙举起杯子:"也让我祝你一句——祝你平安些,顺利些吧!" 他们喝掉杯里的酒,然后一块坐着听着那支歌子的叠唱: 是呵,我就是我 我不能变成你 就连你在那儿独自苦斗 我也只能默默地注视 那歌手的嗓音真实、深沉。他们倾听着那歌声,彼此都觉得受了深深的感动。 这一天从清晨就风和日丽。他撕掉一张红色的星期天日历,又顺手把作息计划表上最后一格划掉。他吩咐弟弟在家准备这顿星期天的午饭,自己则和母亲一块走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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