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钏投井折射出来的丑恶人性 雨斤 金钏是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她投井而亡的事,发生在第三十二回。起因则是因为第三十回里和宝玉说了一句玩笑话。先看老曹的两段原文: 第三十回 寶釵借扇機帶雙敲 齡官劃薔痴及局外 誰知目今盛暑之時,又當早飯已過,各處主僕人等多半都因日長神倦之時,寶玉背著手,到一處,一處鴉雀無聞。從賈母這裡出來,往西走過了穿堂,便是鳳姐的院落。到他們院門前,只見院門掩著。知道鳳姐素日的規矩,每到天熱,午間要歇一個時辰的,進去不便,遂進角門,來到王夫人上房內。只見幾個丫頭子手裡拿著針線,卻打盹兒呢。王夫人在裡間涼榻上睡著,金釧兒坐在旁邊捶腿,也乜斜著眼亂恍。 寶玉輕輕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帶的墜子一摘,金釧兒睜開眼,見是寶玉。寶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這麼著?”金釧抿嘴一笑,擺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寶玉見了他,就有些戀戀不捨的,悄悄的探頭瞧瞧王夫人合著眼,便自己向身邊荷包裡帶的香雪潤津丹掏了出來,便向金釧兒口裡一送。金釧兒並不睜眼,只管噙了。寶玉上來便拉著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們在一處罷。”金釧兒不答。寶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討。”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麼!‘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句話語難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里拿環哥兒同彩雲去。”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去罷,我只守著你。”只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寶玉見王夫人起來,早一溜煙去了。 這裡金釧兒半邊臉火熱,一聲不敢言語。登時眾丫頭聽見王夫人醒了,都忙進來。王夫人便叫玉釧兒:“把你媽叫來,帶出你姐姐去。”金釧兒聽說,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罵,只管發落,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來年,這會子攆出去,我還見人不見人呢!”王夫人固然是個寬仁慈厚的人,從來不曾打過丫頭們一下,今忽見金釧兒行此無恥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氣忿不過,打了一下,罵了幾句。雖金釧兒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喚了金釧兒之母白老媳婦來領了下去。那金釧兒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話下。 第三十二回 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
一句話未了,忽見一個老婆子忙忙走來,說道:“這是那裡說起!金釧兒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襲人唬了一跳,忙問:“那個金釧兒?”那老婆子道:“那裡還有兩個金釧兒呢?就是太太屋裡的。前兒不知為什麼攆他出去,在家裡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會他,誰知找他不見了。剛纔打水的人在那東南角上井里打水,見一個屍首,趕著叫人打撈起來,誰知是他。他們家裡還只管亂著要救活,那裡中用了!”寶釵道:“這也奇了。”襲人聽說,點頭贊嘆,想素日同氣之情,不覺流下淚來。寶釵聽見這話,忙向王夫人處來道安慰。這裡襲人回去不提。 卻說寶釵來至王夫人處,只見鴉雀無聞,獨有王夫人在裡間房內坐著垂淚。寶釵便不好提這事,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問:“你從那裡來?”寶釵道:“從園裡來。”王夫人道:“你從園裡來,可見你寶兄弟?”寶釵道:“才倒看見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了,不知那裡去。”王夫人點頭哭道:“你可知道一樁奇事?金釧兒忽然投井死了!”寶釵見說,道:“怎麼好好的投井?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兒他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他幾下,攆了他下去。我只說氣他兩天,還叫他上來,誰知他這麼氣性大,就投井死了。豈不是我的罪過。”寶釵嘆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這麼想。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掉下去的。他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齣去,自然要到各處去頑頑逛逛,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王夫人點頭嘆道:“這話雖然如此說,到底我心不安。”寶釵嘆道:“姨娘也不必念念於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主僕之情了。”
仔细阅读这两段原文,洒家觉得,老曹在此用他犀利而“隐晦”的笔法,向读者展示了两张丑陋的嘴脸:薛宝钗和王夫人。 先说第一张脸:薛宝钗。 金钏之死,盖因王夫人执意要把她撵了出去。贾府里不是没有过逐出丫头的先例,比如偷玉的良儿、偷金的坠儿、因枫露茶事件而去的茜雪,等等。但金钏被逐与她们都不同:一来,金钏是家生子,自幼服侍贾府最握实权的女主人——王夫人(“我跟了太太十來年”);二来,她顶着败坏“风化”的罪名:一个“教坏”爷们的“小娼妇”。造成王夫人这一剧烈反应的,只不过是一句“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和彩云去”的玩话引起。闯了祸的金钏怀抱一丝希望求情:“奴才再不敢了”,“要打要骂只管发落”,“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奴才这还见人不见了呢!”可是,事情已无可挽回。 薛宝钗和袭人是同时听到金钏的死讯的。当听到婆子说金钏投井的消息时,袭人的态度是震惊的,下意识地问出“哪个金钏”这样的问题,并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而宝钗的态度呢?既无吃惊也无同情,只是说句“这也奇了”而已,就“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金钏的死无疑让王夫人反省到“岂不是我的罪过",独自在房里默默垂泪。但这假惺惺的忏悔被及时赶来的宝钗即时制止了:“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在薛宝钗看来,王夫人之所以会认为金钏是因“投井”而死,是由于她过于“慈善”造成的错觉。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宝钗已从“婆子”和王夫人两个人的口里听说过金钏是“投井”而死,听过同样消息的袭人也未表示过疑意,投井一事至此已经三人证实。但这三人的确信都不足以妨碍宝钗对事情另有见解: “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贪顽,失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性的理!总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俗话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老曹这样描写薛宝钗,说明老曹打心底里讨厌她的为人处事,丝毫无有半点恻隐之心,简直就非人类也。 薛宝钗的想法乍一听似有道理,因为她当时对金钏被撵的原因尚不清楚。可是,结合她在来王夫人处之前已听过“婆子”描述金钏被撵后在家里的形景是“哭天泪地”的这一事实来看,问题就出来了:一个“哭天泪地”的人,怎么会突然轻松地跑到井边“贪顽”,或是跑进园子里到处“顽顽逛逛”呢?还一高兴又不小心落进井里? 宝钗对王夫人的这番说辞,有读者理解为是因为孝敬懂事的宝钗不忍姨妈伤心,故意安慰。可是通常来讲,一个人安慰他人的话,其前提是承认事情的发生,然后尽可能地疏导,“节哀顺变”。而宝钗的话却是从根本上否认了事件的事实基础,实质上已成为一篇为王夫人开脱罪责的免责声明:“是她自己失足掉下去的。”至于“岂有这样大气性的理!总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这句,于其说是一种情感安慰,不如说更象一篇伪善说教。薛宝钗的这些言语,是老曹在故意暴露她混淆视听,睁着眼睛说瞎话,假慈悲、真邪恶的丑恶嘴脸。 洒家我平生最讨厌这种虚伪、圆滑的做人风格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一朵盛开的玫瑰,一个花季少女的青春,就这样被活活的断送了。而在薛宝钗看来,“不過多賞她幾兩銀子發送她,也就盡主僕之情了。”说的多么轻巧! 再看第二张脸:王夫人。 首先,那句玩笑话,她丝毫不去追究自己儿子的责任,“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把罪责全部怪罪在金钏身上;其次,她在给薛宝钗撒谎,说“原是前兒他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他幾下,攆了他下去。我只說氣他兩天,還叫他上來,誰知他這麼氣性大,就投井死了。”最后,她独自垂泪,也是鳄鱼的眼泪。只不过是在做给人看,装装样子罢了。 事实上,老曹在书里把自己母亲,描写的完全是一副凶狠地主婆的嘴脸,行文语气里对王夫人透出一股厌恶的笔调。这个下文再详述。 独家原创,版权所有。未经作者同意,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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