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袭·身份·贵贱
这是我在老高的博客中,在《一位可敬的前“太子党”的短文》后的跟帖。移来单另成文,是因为它更切我的既行《世袭》之列。当然,也与当前热门议题《太子党》系列紧密关联。
在中国,尤其是在我们所经历的中国,身份不是由每个人自己——自己的思维或者行为——决定,而是与生俱来的。身份,是个社会性属性,但是却被作为生物学属性而反复诸人。对于现代社会,实在是一种倒行逆施。
老高的博客,还有引文中,关于‘前“太子党”’以及‘和我这个“共产党高干子女”的身份作最后的告别’的提法,引起我的沉思。
按说,太子党的身份,只与太子的老子有关,就比如现在英国的王储查尔斯王子,仅与他的母亲(当然与中国的纯粹父系传承稍微不同),与他的血统相关。而与其母的生死无关。(也不是全然无关,因为一旦女王去世,他就从王子王储晋升为真正的王)。不是一种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社会装饰品。
只有在中国,在那丧失理性的社会中,才会有太子党;而于太子党,才有“前后”之分,才有可“告别”的余地。
我想,所谓‘前“太子党”’中的这个“前”,有双重意味。第一重意味,在于世袭链的破裂:在于小康的父亲遗弃了她的母亲(以及三子女)后,她失去对父亲“贵胄身份”的自然继承,一下子,从“红五类”蜕变成“狗崽子”。真是“何前贵而后贱”,履地覆天翻之变。
第二重意味,应该是对整个血统-身份这个反社会的生物学属性,实质上的“准种姓制度”告别,尤其从于小康的切身体会的角度——对这一类人,真正是“贵亦血统,贱亦血统”——醒悟以后的深恶痛绝导致的彻底决裂。
我想,于小康,老高,还有我,谈的不仅是历史,也是中国的现实。我们谈,不是为了忘却的纪念,而是为了“为历史作证”,为了真正让中国,让中国的青年,让中国的新世代,向《世袭·身份·贵贱》作最后的告别。
以下是原跟帖:
在原文中,于光远的女儿于小康写道:
父亲走了,我不再具有“共产党高干子女”的身份,让我告诉这个世界我的另一个身份:“右派子女”的身份。
其实,她的“共产党高干子女”的身份,在作为中共的知识分子高官的于光远遗弃他的右派妻子,同样是共产党干部的孙历生那一瞬间,就顷刻间云消雾散荡然无存。她,于小康,是顶着“右派子女”的身份,在红色中国长大的。
她的“单亲”血统决定其社会地位的中国特色,最能说明问题地表现出中国这个名为“人民共和国”实为封建血统王朝的政治实质。
太子党,必须是既得利益的实际继承人,不是一个纯粹血统的概念。于小康具不具有“共产党高干子女”的身份,要看她的母亲悲惨弃世之后,她的父亲是否重新接纳她进入实际上的“共产党高干子女”的圈子。
如果没有,那个“太子党”的名号,最好不要强加于她,即使是刻意用“前”来加以界定。
对于小康来说,“共产党高干子女”的身份,远远不如她实际上承受的“右派子女”来的实际,来的深刻——即使她后来“归宗认祖”——所以她的最后的感情特别复杂,流露才万分真实。
我觉得有必要附上于小康的原文如下:
身 份
于小康(于光远女儿)
父亲于光远以98岁高龄安宁地去了。我从美国带着大女儿赶回北京见了爸爸最后一面。告别式上,爸爸身上覆盖着巨大的镰刀斧头党旗,沿墙左边摆放的是家人亲友的花圈,右边是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送的花圈。
我和父亲告别,也和我这个“共产党高干子女”的身份作最后的告别。在美国居住了三十三年,什么事都是自力更生,平等待人平等被人待。这个身份早就只用在自我调侃的时候了。父亲这一走,如今我便名实相符地和共产党没一毛的关系了。
除了这个空洞的有名无实的身份,我还有研究学者、教育者的身份,还有三个孩子的母亲的身份。只是学术工作已经放慢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所以这些身份也习而不察,就如在家穿着的旧T恤衫。
我还剩下一个自我懂事以来就令我不舒服的身份,一个梦魇般让我从小就学会躲藏掩盖的身份。年幼时这身份使我深感耻辱;青少年叛逆时期,耻辱感被愤怒代替了,但依然绝少提起。年纪大了明白的事情多了,这个身份再也不能伤害我,也就习惯性地淡忘了。这不是一个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故事,很多好友同学依然不知道我这个身份。但是这个身份的分量,反而因时间的推移,变得更加沉重。这么多年来,眼看着中国社会变迁,但是我这个身份所映照的大时代大事件,好像已经被洗得了无痕迹,再也不会真相大白了。
父亲走了,我不再具有“共产党高干子女”的身份,让我告诉这个世界我的另一个身份:“右派子女”的身份。
我的母亲孙历生,14岁加入了地下党,23岁在中央党校学习时被定为右派,34岁惨死于文化大革命,死因不明。在王蒙的“伤痕文学”的名著《蝴蝶》里,她是书中女主人公海云的原型。学者王友琴的《文革受难者》里,也细写了孙历生和她女三中同事们的血淋淋的遭遇。她是一个典型的庶民右派,残害她的人,没有一个人忏悔道歉过。
不要对我说往前看,我不相信掩盖过去会有益于现在有益于未来。艾利·维索(Elie Wiesel)的名句:“For the dead and the living, we must bear witness.” 即使我不能做什么事,我也决不放弃我这个身份,而且要把这个身份的来源留传下去,为历史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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