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俑与作伥 ——纸老虎終难成正果 愷鄢
此题出于两成语,无非是“始作俑者”与“为虎作伥”。细考“作俑伥”此三字,竟全是人字旁,那麼也就是全与“人”有关。 什么是“作”,自然是“有所作为”的意思。可是,如果我们用比较时髦的语言,就叫做“人在作,天在看”。天看不看,没人知晓,但是,历史在记录,后人自有千古评述,任谁也难逃月旦功罪。
阳历九月九,中国正在“温吞”纪念一个历史人物的弃世周年:在这一天时独占之机,尽管他的遗体占据了京城中轴线的地利,高规格地唯一地“示众”,可惜他的圣像——在同一中轴线上,恐怕永远达不到那可望不可即的“人和”。
他的传世徒孫们,对他们的祖师爷,噤声懦舌,既不敢贬,也无从褒,干脆恭行注目礼,挨过这难过的一日。
依现行官方意志表现来看,他的“正果”地位,还在两难。据民间观察,这种“非褒即貶”的明顯與尴尬,拖以时日,不啻官方的更大难题。
(一) 始作俑
作俑与作伥,如上所述,都从“人”部,当然都是我们的“人文”课题。考“作俑”一词,出于《孟子》,梁惠王上:「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俑,不是人,卻是人的代用品。用来做什么?殉葬。诸位看官可见,这是一个十分“人文”的字眼,介于活人与死人之间,也介于真人与假人之间。
从历史的观点看,以俑殉葬,是“人和”,也是人文,即人類文明的一大步——它不再用活人,奴隶,殉葬:给了生命一个机会,重生或者新生。
那么,什么叫“其無後乎?”仔細探讨它的原意,大概要与通常的解释多有出入。
政治经济学认为,社会形态的变化动因,主要应该在经济,或者说,管理成本上,寻找原因。
奴隶,被关起来,就是纯消费者,但是,叫他去干活,他就变成生产者,如果他能证明他的生产产出大于消费,这个奴隶就给自己创造了生存的必要。
始作俑者,要在“礼”和“利”中选择,二者取一,取舍两难。而俑是二者兼得的替代,既救了活人,又对得起死人,何乐而不为?
始作俑者,虽然在旧礼数上确有“失敬”之嫌,但他的具有新意的“蒙混过关”,开辟了历史的新方向,不是持续下来了吗?——孔子如是問。是的,“不是持续下来了吗?”这才应该是“其無後乎?”的对等今译。
一個字,从“人”而用,是“佣”;从“人”而代用,则是“俑”——用假人换下真人去殉葬,胜造七级浮屠。至少我们可见,俑一直持续下来沿用到秦始皇的兵马俑。
(二)无后
无论是繁体的还是简体的“后”,都没有“人”字旁,无从拘泥“人文”,但是,古往今来,大多数的文人骚客,多以人文視角超度。
“后”,解以人文,就变成了“后代”。你看,“代”是货真价实的“人文”,从“人”。
“无后”是极大的人文话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能用“Selfish Gene”来解释。
“无后”,换成“恶毒攻击”的字眼,就变成“断子绝孙”,是顶级的诅咒。也是反人文的极端。
反人文的顶级的诅咒,必是为了绝恶的反人文行为,那么,我们要问,为什么“作俑”要被认为是这样的行为?
是人文的千古疑难,还是古汉语的千古疑难?是“后续”还是“后代”?
让我们返回《孟子》,梁惠王上,考察上下文的取向。其原文是:
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在孟子看来,民有饥色,野有饿莩,就是“为民父母行政”的反人文行为。他说,孔子提到殉葬时的俑之所以能够一直延续下来,就是因为俑“象人而用之也”,(替本来应该去死的人去殉葬),同样的道理,怎么能让人民饥饿而致死亡呢?
很明显,孟子认为孔子是在称赞俑的“用之”——这两个字是人文和文法的双重证据,因为俑“被用作人”而替下了人民的生命——因生命崇高而随之崇高。所以,从“作俑”看,是人文范畴,而从“无后”看,是非人文范畴,才能得出符合逻辑,同時也符合孔子与孟子两位人文始祖的原意的解释和今译。
(三) 无后的自谶
在中共中央的某次会议上,当时的主席激动地说,“‘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我無後乎?中國的習慣,男孩叫有後,女孩不算;我一個兒子打死了,一個兒子瘋了,我看是沒有後的。”
他引了孔子的這段話,并接受了对“无后”的全人文的解释,他憤恨自己的「無後」,把一腔怨气全都发在作為当时斗争对象的彭德怀身上,因为他認為彭德怀在朝鲜战争时期没有照顾好他的儿子,使毛岸英戰死、導致他的「無後」。
其实,他说的“无后”,还只是人文意义上的无后。到他薨毙之后,他“开创”的事业,才開始顯露出他是真正的“无后”。
中国共产党现行的“有毛”的“去毛化”才真正地断了他的“龙脉”。
(四) 始作俑
在毛的全人文解释中,作俑是属于作恶造孽的反人文行为。他發出"无后"的自谶时,不无得意地把自己放在“始作俑者”的地位。
毛的"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是针对彭德怀所说的“在延安骂娘四十天”的矛盾开端。意思是说,因为我在延安斗争了你,你就故意让我“后继无人”。这其实是毫无根据地血口喷人,把儿子之死的根子,栽在彭德怀身上。
怎麼说來,毛把党内的政治斗争,与党员或者党的领导人之间的政治指责,转化到个人恩怨——很人文的感情色彩,而且,他不吝自认“作孽之首恶”——既然党内政治不过是搅作一团的胡搅蛮缠作恶造孽。
我们要说,这着实只是自我评价膨胀——他绝对不是“始作俑者”——他只是一个“作伥”者。
(五) 作伥
要说作伥,就必须指出“虎”的所在。
在二十世纪初期,中国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脆弱的最后的一点自尊被东邻的小日本打得粉碎,于是中国开始了从“讳疾忌医”到“病篤乱投医”的“西化”阶段。
要说毛是作伥,要把中國誘入虎口,那麼,那个虎,就是俄国的布尔什维克,具體的人物就是斯大林。
若果说作伥也还可以再细分出“始作俑者”,那么,孙中山必当无疑。他的接班人蒋介石打着红旗,半途反水,停止为俄作伥。
为虎作伥的“历史重任”落到了中国共产党的肩上。
最为具体的为虎作伥之峰,就是用中国军人的生命为斯大林在朝鮮戰場火中取栗,勉强支撑岌岌可危的金家小王朝——作真正的伥和做出次级小伥。
(六) 作俑成真
真正反人文反人类的作俑,即遭到诅咒的“作俑”,是作俑成真,也就是说,把活人做成死人,平白断送人民宝贵生命——毛在这方面,不愧为大师级人物: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远远超过国际级的混世魔王希特勒和斯大林。
上文中所引的孟子原文,“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对于执政的统治者来说,无异于放纵野兽吃人。而在毛的骗取无数偏听轻信的人们的所谓“理想政治”,“理想境界”中,其最高阶段就是“人相食”。
三千多万中国人,在他的“三面红旗”指引下,变成他的“作俑杰作”,“跑步进入社会地狱”。
可怜一世雄杰秦始皇,无论在坑儒,还是在作俑方面,都只能对毛始皇甘拜下风。
(七) 纸虎骗局
当前人们大概只知道“周老虎”的骗局,而不知道历史上发生过的“毛老虎”骗局。
长征途中,一四方面军会师,中央红军是丢盔卸甲,流离失所,万里投靠,而张国焘则持兵自重,以逸待勞,自称“正确路线”,要夺取党中央的领导权,和中央红军的指挥权。毛無勝算,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先行北上,出了草地。可是,四方面军最后走投无路,也来一起“打抽风”。毛再一次感到威胁,可又无路可遁,情急万分。
恰好,林彪的堂兄打从苏联回国,毛一伙便指使林育(毓)英,(曾用名“张浩”),在向中國党传达共产国际“七大”精神和“八一宣言”内容時,假传圣旨,造謠說斯大林已经认定毛的中国革命领袖地位,给张国焘和四方面军绘出一付“毛老虎”假图,解除了他們的精神武裝。
众多伥中,作伥的终极目的是为虎,如今虎符已下,恰似一锤敲定。张国焘和四方面军诸将,一下子傻了眼,再也不敢“乱说乱动”,乖乖地尊毛为酋。
毛泽东一生中,亲自执拂、守灵、抬棺送葬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林彪的堂兄“张浩”。 其中说不出,说不清的究竟,就在于这一出“纸面老虎”的骗局。
什么叫自欺欺人?那就是中国共产党的主体和整体,在騙過张国焘和四方面军之後,竟然都下意识地甚至是潜意识地以为斯大林真有这么一纸通令,御定中国伥酋,於是他们硬把原来的纸老虎,包成了布老虎。
张国焘和四方面军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西路军的全军覆没,张国焘的个人出走——不仅仅是个人悲剧,也是中国共产党内部最重大的煮豆燃萁式的不直接的火并一场。
(八) 斯人迹去
斯大林并没有中国众多伥中的下意识地甚至是潜意識的自欺。一直到死,他都没有对毛的丝毫信任——他從根本上就不认为毛是共产主义者。他钦差王明回国,就是要树立王明,伺机取而代之。
怎样可以不战而屈王明?不战而驅王明?作俑。
于是,新四军军部以下,都落成不白冤鬼。王明无功而返,斯大林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四九年后,毛赴苏认祖归宗,斯大林并不情愿为他的中国皇权背书,即使毛献媚高呼:“亲爱父亲斯大林万寿无疆”。
其后,毛的出兵朝鲜的积极态度,即使不惜与全体政治局对立,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毛不惮以“里通外国”的罪名打击政敌,即使其中的外國並不是任何帝國主義或者資本主義國家,而是“老子黨”的社會主義大本營,這只能说明他一生都没把自己当作正牌老虎,他知道,在中国共产党圈外,他只是一只纸老虎。
斯大林身后,毛陷入双重困惑。一是不再担心斯大林的举足重轻的不信任票。二则是原先在下意识中存在的斯大林的“虎符”也到了失效期。
他更加在乎党内的反对意见,尤其当他的“三面红旗”全面失败,他把中國和全党又一次引入绝地。
(九) 归宗真虎
毛决定出兵朝鲜,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战略考虑,而是因为他的纸虎符的政治考量。可是一旦听到一次战役和二次战役的捷报,纸老虎的帽子就被抛给了美国人和美国兵。毛的心目中,战争大跃进的宏图已经展开。
那就是,優化和平年月的军队训练问题——他老人家高瞻远瞩地提出,利用抗美援朝的有利战机,把国内的二三流部队,拉上前线“练手”。
哪承想,朝鲜战局,正在旦夕间剧变:中国人换上弱兵,以为用既定战术,就可以百战百胜美國少爺兵。而另一方面,美国軍方渐渐总结出中国人的招式特点。相應之下,他们采取了新招:既然中国人好打夜战运动战,美国人就把自己的运动定在夜间——一旦与志愿军接触,马上退避三舍,不给你夜战与穿插的机会。如此这般,退过三七二十一舍,料到志愿军已经人疲粮绝,美军方才大规模反击——这叫“以己之长,击敌之短”,能有不胜之理?这大概才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直到志愿军的师级部队被整建制消灭,纸老虎才知道,什么叫“真老虎”。
这也是为什么在他生命的尽头,他把自己的一生,人生哲學和名譽,統統押在帝国主义“纸老虎”身上,死心塌地地投靠在美国的核保护伞之下,而掉头不顾地背弃了他借以起家的“共产主义阵营”——十几年后的苏东波,不但印证了他的远瞻,而且有他的一半贡献。
(十) 正果无期
一个“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与帝国主义头子美国总统握手言欢,共商抗苏战略,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伟大的国际主义精神,这是走在The End of History之先的金盆洗手弃暗投明。
一个鼓吹并准备领导“第三世界”的领袖人物,放弃了他的第三世界盟友,转身側盟以美国为首的军事集团,并建立所谓的“战略伙伴关系”,这是大跃进还是大跃退?
在他大幅度的Flip and Flop中,哪一方会赋予他任何“正果”?甚至第三世界第三方也只能瞠目结舌。
这是国际范畴的表演,国内又如何?
据他自己总结,他一生辦有两件大事:打败国民党,文化大革命。可用他引用的典故:“靡不有始,鲜克有终”来评价,那只能是他遗留下来的两栋“烂尾楼”。
即使是他弃世的四十年后,那个他亲手缔造的党,仍然拒绝赋他一个“正果”。
有没有可以说得过去的原因?如果有的话,就得又回到我们的“人文”话题。
当刘少奇对他提起“人相食,是要上史书的”,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的劉,即使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至少也一定有難辭其咎的愧意。毛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说了句:“你撑不住了?”按毛的道理和常規,只要坚定地撑住,拒不认错,形势就会逐漸反转,就不会有人落井下石,把“人相食”的局部现象提上议事日程,指责党的方针的失败。
在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的讲台上,他说,中国人民可以用三亿人口的牺牲,诱发并承受帝国主义核战争的打击,以此换取世界大战的最后胜利。他的提议,不但没有得到其他党的热烈欢迎,而且使他获得“战争狂人”的称号。
政治家可以忽视或者蔑视人民的生命,只追逐自己的政治目标和胜利。但是,正如我們的孔子與孟子先師們所指出的人文意識所推崇,如果政治家的政治图谱中没有人民的生命的砝码,其政治实质只能是彻头彻尾的个人风头主义。由此更可以看到个人崇拜,个人皇权主义的綽約風姿。
其實,我們的政治家唯一可以抱怨的是他“生不當時,死亦不當時”——照他的志向和才幹,在秦始皇时代,这些都可给吾皇带来“正果”,可惜的是,到了二十世纪,那都只能是他的“邪果”,人民的“恶果”——只因为世界人文潮流,浩浩荡荡,逆之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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