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給兒子高中的辯論比賽當裁判 (一) 我給兒子的高中組織的一次辯論比賽做裁判已經過去了兩周。真該趕緊記下來這難忘的經歷。它讓我對兒子的高中有了一種特別的感情,對本市的高中生們有了一種很難用別的途徑達到的認知和欣賞。 我的兒子上高一後參加了學校的辯論隊。每天早上7點到8點上一小時的辯論課。為此他可沒少抱怨每天都要比別的孩子早起一小時。家長也辛苦,先生每天起來給他弄好早飯,再送他到學校。 上兩周的周五、周六,本地的循環比賽輪到了到兒子這個高中舉行。教練發來郵件希望家長們可以做volunteer,要開會討論做volunteer的具體事情。 那一周的星期二的晚上,我因有事,到的時候已經晚了十五分鐘。教室里坐了二十幾位家長,一看就在分組討論了。我讓教練助理告訴我每一個組是幹嘛的,她說有一組是concession(賣食品飲料的);有一組是負責裁判的食品和飲料的;有一組是做裁判的。我當即決定我要學做裁判,因為賣東西對我已是輕車熟路。 就這樣,我坐進了裁判組。家長們彼此不熟,淡淡地沒什麼話說。好在這只是分工會議,裁判被告知要參加星期四的培訓。我憋不住問了年輕的娃娃臉助理一句,當裁判需要什麼條件,只要有興趣就可以了?她楞了一下說,沒有什麼條件,只要是高中畢業即可。我心說那我是綽綽有餘。 回到家,我給先生轉述這句話時,他說人家是指你要在這裡上的高中哦,其實你不符合這個條件。我說就算是按照你理解的吧,我倒看看別人看到我這個樣子(我這個樣子在裁判里是唯一的亞洲人模樣),會怎麼反應哈。我就充當一回大頭兵了。 我那活寶兒子聽到他老娘要當裁判,而不是去賣飯,馬上被火燙着了似的說,哎呀!你怎麼能去當裁判,你,你,你這個ESL(英語為第二語言者)怎麼能去當裁判!然後極盡打擊之能事。他現在辯論功夫不知咋樣了,打擊老娘的本事可是見漲! 我憋着一股“氣”,星期四傍晚六點,再次走進辯論隊的教室參加訓練。20頁的材料發下來,辯論隊教練和他的兩個助理以清晰但卻是極快的語速開始了培訓。媽呀,這麼多信息。眼睛哪裡夠用。我心裡一陣陣緊張。 我還問了幾個問題,近一個半小時的培訓結束了,我還要趕去參加另一個會。我對胖頭胖腦的教練說,“我盼望着明天的比賽,但是就是我自己都緊張得很呢!” 他一笑,說:“那是好事啊,說明你很care。”真會說話! 第二天就是星期五,我不敢遲到,準時來到裁判休息室。看一下子沒事,我拿出學生作業改起來。一會兒食品組的志願者們把晚飯都擺好了,花樣繁多,味道誘人,我四點多就已經吃了好多東西。 五點多了,有兩批裁判已經被叫了名字奔赴崗位。我等得無聊,另一位家長問我願意和他去看別人當裁判的Public forum比賽嗎?我說當然當然。這樣也是看有經驗裁判怎麼工作的好機會呀!於是屁顛屁顛地跟着到了一個生物實驗室里。 兩組學生陸續來齊了,好玩的是一組是兩個男生,一組是兩個女生。男生穿正式西裝打領帶,他們是一所私立高中的;女生穿露出手臂的式樣新潮的服裝,一個穿長褲,一個穿裙子,都穿着拖鞋式樣的高跟鞋,有點像度假的狀態,她們就是兒子就讀的高中的。 他們的題目是“上大學的費用比收益要高”。他們在進行準備,也輕鬆地交談。我近距離地看着這四個高中生,他們有一種少年的稚氣和穿西裝而帶來的不相稱的成熟味道,有一種妙齡女孩在進行學術思考而展現出來的特彆氣息,青春、辯論結合後,就有魅力了。 開始了,做裁判一個很大的挑戰是要multi tasking,要看表控制時間,做手勢通知選手,還要記筆記,寫評論。 我看到那個裁判把手舉起數次,提醒時間,然後她居然還有時間吃晚飯。她吃得很香的樣子,手裡卻還可以同時記筆錄、打手勢。但是她沒有和選手進行眼神的交流。我看到那些選手老是看裁判,最後得不到回應,特別是兩個男孩中的一個,只好去看對方辯手,結果這被我身邊的家長指出這是不好的,這是一種攻擊對手的身體語言。 一位女孩在講述觀點時,由於深度彎腰看紙,把她低胸的衣服展示給了裁判和坐在側面的我們,這也被我身邊的家長指為非常分心,不得體。所以裁判的眼睛是很尖的。 兩個隊都準備了大量的統計數據,來支持自己的觀點。但是女孩隊顯然有點套套邏輯,老是轉着同樣的圈子重複講比較窄的觀點;最後結果是男孩隊贏了,當然這是我們悄悄問裁判才知道的。這個結果不能當場告訴選手們。 後來我們又看了另一場同一個topic的辯論。也很精彩。 這時候時間已到了8點半,我們回到休息室對面的另一間休息室,又坐了好一會,回到第一個休息室,我居然發現有一張ballot上寫着我的名字!我被派往一場novice(即新手)的LD比賽(Lincoln-Douglas Debate)! 我的激動轉成了緊張,雖然表面鎮靜。剛才看到老裁判的工作,已經使我問自己能否勝任多任務同時進行,我好像手腳都要發抖了,越發覺得兒子忠告我不要當裁判的正確性。但是已經這樣了只有硬上了。 有一個老裁判知道我是新手,主動提出幫我看時間,這樣我可以專心聽觀點做筆錄,我欣然答應。 其實那些孩子已經在指定的教室外等我好一會了。由於我看到通知時已經晚了,沒有人通知我,所以孩子們在灌着寒風的走廊上焦急等待着,我非常過意不去。 一個孩子穿着西裝打領帶,另一個則非常隨便,牛仔褲和T恤而已。 他們的題目是:It is morally permissible for victims to use deadly force as a deliberate response to repeated domestic violence. Lincoln-Douglas的辯論形式起源於1858年,據說是兩位總統候選人林肯和道格拉斯發起的一種辯論方式。耗時45分鐘,形式如下: Affirmative Constructive 6 minutes Negative Cross Examination 3 minutes Negative Constructive 7 minutes Affirmative Cross Examination 3 minutes 1st Affirmative Rebutal 4 minutes Negative Rebuttal 6 minutes Second Affirmative Rebuttal 3 minutes Each debater is entitled to no more than 4 minutes of preparation time to be used at his or her deisretion during the debate. 我和顏悅色地向他們介紹了我們兩位裁判,那位西裝辯論選手上來就問我:“What is your paradigm?”(“你是什麼範式的裁判?”)好在這個問題在訓練時已經提到,我想了一下說:“communicative”(溝通型)。這也是“訓練”的答案。可我心裡笑着:小子們,你們真的知道paradigm這個不那麼容易解釋清楚的學術名詞啥意思嗎? 林肯-道格拉斯的辯論主要是針對價值的辯論。這個題目顯然很棘手,“面對重複的處心積慮的家庭暴力,受害者用致命的武器/物件來還擊是否道德上是許可的。”辯論者首先闡述自己的價值是生命,還是安全,還是公正。然後依據價值觀來提出自己的觀點一二三。 這場比賽優勢明顯在西裝小子一邊,善於抓住對手的瑕疵進行攻擊。那位穿着隨便的小子還不停地咳嗽,有一次咳着就一屁股坐下放棄說話了;後來我知道有的高中是強迫所有學生要參加一次,所以這位我猜測是被迫來的,而西裝小子則顯然是學校辯論隊的,訓練有素。其實學生態度認真與否有時候在着裝也看得出來。 結束後,西裝小子主動來和我們兩個裁判握手,很有風度;下面還有一對選手,我再次聆聽,再做裁決,然後我忙着整理筆錄,寫我判輸贏的原因。 兩個ballot寫完,就已經10點半了。兒子找我來了,他說,媽,沒有人像你這麼認真,寫這麼長!千萬不要再這樣認真!我說媽媽要對學生負責,媽媽也能survive,也可以當裁判嘍! 這就是我當裁判的第一天的經歷。第二天,我還要在早上7點就到學校。家長裁判都在議論,說第二天的任務應該會多起來的。 (二) 第二天早上,我也是坐在休息室,改了會作業後,任務來了。我給四個Dramatic Interpretation的學生做裁判。他們要在10分鐘內不停頓地表演一場戲,評判標準包括introduction and transition, ability to keep character, creation of mood/character, voice volume and rate等等。 這也是很令人享受的一場演講。四個學生,表演了寫給戀人的分手信、1930年代的沒有自由、被困在家庭的桎梏里的年輕女人的苦悶徘徊、一位荒島上的皇族家庭的生育故事、美國南部種族歧視下的強姦案審判四個故事。學生的多才多藝和創造性令我大開眼界。 對每一個人的表現,我進行了艱難的排名,也寫了很多鼓勵性的話和具體的建設性批評意見。 接着,我又接到了林肯-道格拉斯辯論的兩個ballot。這次全是我一個人包了,沒有人給我計算時間了,我發現原來我也能多任務同時進行。事後想想,我也可以開着手機的timer功能,算時間、打手語,鬧得驚心動魄而不動聲色的,真的是進步很大! 在中間休息的間歇,我坐在兒子英語班裡看書或改作業。窗外是冷冷的冬天,松樹的樹身黑黑的,雲也是鉛色的。這一切突然讓我想起了我的高中時代。我們的高中,沒有辯論。我們有團支部,發展團員是我一度熱衷的事情。我們有太多的學習任務,但是卻沒有太多課外活動和因這些活動而帶來的同學間心靈的碰撞。 我的高中是一個幾乎人人都把考大學立為目標的時候,而我的兒子可未必這麼想,我常聽到他冒出“我不要讀書了,我要開着跑車,到處轉轉”的話。他還小,當然,但是他還是和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他的環境已經比我們不同了太多。他生活在一個崇尚車的社會裡。 哦,我自己的“貧血”的高中,蒼白的高中!我突然感受到了美國高中在一個人一生中可能真的有很顯著的意義。當你有這些課外活動時,顯然你的生活已經會和沒有這種活動(辯論隊、樂隊、球隊等)不同了。 我好像一下子理解了為何美國高中生會有許多似乎比中國高中生成熟的舉動,包括談戀愛、找工作養活自己、搬出去獨立住,那個令人那麼重視的高中畢業典禮;還有包括吸毒、越軌以至於犯罪……因為這裡,上大學不是唯一的人生目標,他們可以追求很多條路,所以好的、不那麼好的都會出現了。 當我看到可稱簡陋而卻很有活力的教室的牆壁上,有這樣一些句子: poetry is -an orphan of silence -a wall, hard to break down but once you do it reveals a world of self expression -the medium in which the sound of the heart travel to the mind (我粗譯為: 詩,是沉默的孤兒 詩,是一堵難以打破的牆, 而一旦你打破,她是一個自我表白的世界 詩,是一種媒介 心的聲音 旅行去到思考的頭腦) 我簡直興奮起來,這麼好的對“詩是什麼”的解讀!我確定兒子有個很好的英語老師了。 接着,我又接到了ballot,做SPAR,意思是臨場發揮的演講。一場十分鐘,由兩個選手,一個選手選一題,用兩分鐘準備論點,然後說出論點,對方直到這一刻才知道題目,然後也有兩分鐘時間準備,然後質問對方問題,再有對方質問自己問題,如此循環。這個考反應能力。 題目很可笑,我記得被三個選手選擇的三個是: My dad will beat up your dad. Play NASCAR is more redneck than marrying with your cousin. There is no I in the team, there is in win. 這些題目其實也在考我的反應能力和聽力和對青少年文化的了解程度。我往往要聽到兩個人的論點後才連猜帶蒙加推測他們到底在說什麼東西。心裡冷汗直流!這三個題目的選手都不同程度地在用stereotype來判斷對手,其中“我爸爸一定能打贏你爸爸”的一組,簡直是離譜。那位正方的女孩用鄙夷的目光打量反方男孩,然後說“我爸爸一定能打贏你爸爸。” 此言一出,下面首先亂了,大家都笑場了。反方選手笑得開花似的燦爛,而坐在那裡等下面一場的選手也笑得開心壞了。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金髮碧眼的正方女孩繼續伶牙利嘴:“我爸爸大學畢業,在銀行做副總裁,打橄欖球18年,肯定打贏你爸,瞧瞧你那德行”(英語是look at you,語氣很juedgemental,負面)......。 其實這個搞笑的題目也可以用更高明或更文明的論點來辯論,所以我寫ballot時沒有假裝客氣,我把我對雙方的看法說清楚了,我指出不要進行人身攻擊,儘管這是一個好像看起來可以用來攻擊人的題目。我沒有做老好人,我覺得不做老好人是裁判的基本素質。 星期六一天過得很緊湊,SPAR的場次很多,我判得頭腦很累,但是近距離和高中生們在一起令我特別愉快。我覺得我對自己教室里的學生的理解都多了很多。我至少知道了一點他們是怎樣走過來的。高中是怎樣一個環境。當然,這些辯論隊員本身就是很不錯的學生。他們後面還有家長每天的付出呢。 晚上九點半,頒獎了。我看到許多被我裁判過的學生上台領獎。我為他們鼓掌歡呼,這真是有內容的鼓掌,不僅是禮貌,我真的知道他們的技巧!這時候才知道這個比賽規模不小,有臨近四、五個開車要兩、三個小時的country的高中都來了。想想今晚他們回到家,該是凌晨一、兩點鐘了! 我的兒子,得到了林肯-道格拉斯Junior level的第一名。真是好樣的,我為你驕傲!當兒子學校的隊聽到他的名字出現在第一名這個字後面的時候,隊員們集體吼了一嗓子,我也是那一刻才知道結果。兒子站起來領獎,我的眼睛突然模糊了。兒子已經1米85了,我激動極了,那一刻。 難忘的辯論,難忘的教室,難忘的高中生們,我愛你們!祝福你們! 2012年2月10日凌晨 後記:一周后,兒子的辯論隊送來了一張卡,感謝我為學校做裁判,說我寫的意見對他們提高自己很有用。而事實是為避嫌,我們這個高中的家長裁判只能做別的學校的隊的裁判,所以我當時不知道這是客套話還是認真的?但是後來我看到兒子拿回來的的ballot後,知道學校是會複印所有裁判的ballot來看的,所以也許不只是客套話。上面說希望我繼續為他們做裁判。明天,我又將去另外一個高中的辯論比賽做裁判。我期待着另一場挑戰和享受。 謝謝閱讀此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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