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我这辈子已经完了”(国人百态之一) 与她认识,是因为她被学校聘为中文老师,我和一位中国同事都很想认识她,写了一个邮件,她马上回了,说好中午在那个同事办公室见。 我去时,她已在和那位同事聊,见到我进来,立刻站起身问好,她和我一样,也剪着短头发,斯文而朴实的模样,让人见到就有一种很踏实,值得信任的感觉。她脱口而出:“哦,你很年轻”,我一听,哎哟这恭维的话还是可免则免吧,就摇头说哪里哪里。但是我承认,这样一说,我找到了一个她可以做姐姐般的感觉,她的声音,很浑厚的并且有点点沙哑的女中音,又是很踏实的感觉,所以彼此的心的距离,仿佛很容易拉近。这就是那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缘分在起作用吧。 同事有事出去的一阵子,我们聊起来,我好奇心重,就问她在国内哪里工作,她说:“我在国内是在S大(一个以省名命名的全国重点大学)的中文系工作,而且我还在教务处工作过几年,所以我要是不出国,现在我至少也是处长了。”说时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分明是有点苦涩的微笑。听得我心里一顿,因为这是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多少国内出来的人,都会有许多如果。。。就。。。(官员级别)的潜台词啊。 因为这样的自我介绍,就预设了整个谈话的氛围,她说她是随先生出来的,先生放弃了读博的专业去读电脑硕士,她也是,随时代潮流也读了电脑硕士。然后01年电脑泡沫一破裂,工作也很难找,她还是找到了一家公司,就做网络管理和别的杂务。“还是你好,可以做自己的专业,现在看起来不该转读什么电脑,没有用的”,她那浑厚的声音充满着无奈的叹息。 我说你多能干,中文系的研究生还会弄电脑,多才多艺,生存本领多呀!她连连摇头,说我们读研的同学,大学的同学都已经是院长,或经商发财了,不过,不要比了,人生就是这样,我对他们说陶渊明的境界我已经达到了,种菜,过平静的生活,也好。 “哦,是啊,那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了嘛,”我附和着,希望自己也相信我也能朝着陶渊明的生活奋进,种菜,采菊,悠然见南山,无忧无愁。 我问了她国内硕士论文的题目,得知她是做五四文学的,研究一个女作家,讲了名字,我竟只是听过但很不熟悉,深觉自己孤陋寡闻,她说这个作家死得早,其名气只在冰心之下,冰心比她温和,她更女性主义,更批判性,写女性爱情和感情的苦闷。这个作家名叫卢影。她脸上有一种兴奋,每个人在讲到自己喜爱的专业时,应该都是这样的表情吧。 她还说当时和她一起考上导师研究生的,就是一个男生和她,那男生已经是S大文学院院长了。我也就憋不住地把我的经历也和她讲了,我们都是心知肚明,出国对一个人专业的影响,不言而喻。虽然我可以说并没有完全偏离跑道,但是我理解她的心情,有些东西因为是在一定年龄从国内出来的人身上共同的,一点就明白。 后来她带我看了她的办公室,告诉我她种了很多果树,她说工作对于我已经无所谓了,我真的可以在家种树,不工作也行。说到孩子,知道我有两个尚属学龄的孩子,她感叹说“你现在是最忙的时候,你一定要带好孩子,花多少时间都要,因为他们现在最需要你,孩子可以走上好学校的路,也可以自由发展,发挥特长,由他们自己定上什么学校,但是一定要花时间教育孩子”,她的孩子今年上了一家很有名的私立大学。看得出来当妈的花了很多心思,并为这个成果而骄傲! 她说:“不要以为工作多重要,孩子教育最重要,工作没有了可以再找的。我一过45岁,精力就不行了,想法也没有了,不想奋斗了,真的太明显了,所以也是自己本事不够,不怪别的。” 过去听过一个女性朋友说她一过40岁就觉得精力大减,没有精力和雄心再干什么,就是这么回事了,不难为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所以曾经是国内工程师的她一直赋闲在家,为当地华人协会贡献了很多志愿者的时间和精力,而且看上去也挺高兴的。 今天又听到一样的话再从这位老师口里说出来,不过时间推后了五年,45岁,我不由想,我也会这样吗?会一到那个年龄就精力大减,(其实现在已经如此),更主要的是一迈入那个特定年龄,就会没有任何想法了吗? 她又说:“我跟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我这辈子已经完了,孩子要紧。呵呵。我就是这么想的,想清楚了也就好了,平静了。” 是啊,也许这种想法,在有类似经历的人那里,并不是少数?但是我承认听到“我这辈子已经完了”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很悲哀,为那个还没到但是总归会到的年龄,我希望我不会那时候就已经“完了”,但是这句大白话,也是一个心态的坦然相告,虽然太悲观,可是谁愿意无缘无故地玩深沉或玩悲哀?它隐含的难道只是悲观或只是平淡?就算认命,就算甘于平庸,是否也得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智慧?要能笑着说出这句话,是不是也要有点勇气? 人生是一道题,每个人都在写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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