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回国感受
二、见老同学 我们大学同学来自全国各地,在康乐园美好的环境里度过了四年同窗、同宿舍的日子。毕业后有超过一半的同学留在广东省内的大城市或经济发展前沿地区/市,大多数留在广州这个富有文化魅力和生活气息的省城。近十年来同学聚会越来越频繁。然而于我,却有一些东西慢慢地在变化。 16年7月回去以后,由于过去的经验,我决定先“保密”再说。因为我们大学同学中有一位同学,三年前建立了大学同班同学微信群,群主身份还挺响当当的。她也是我当年同宿舍的同学,我和她关系很好,我们一直是可以谈心、走得很近的朋友。近些年我感觉到她特别热心张罗聚会,甚至有点过了。一大堆具体细节都是她操办,还经常自己做东请大家吃饭。往往我一回国第二天,她就打电话来弄清我的行程,开始定聚会的时间地点。我回去一次,大小聚会能有五六次,花的时间真不少。我想和父母多呆一下、多吃几顿饭的愿望受到影响,而且聚会常常聊到很晚,睡眠很轻的妈妈总是睡不着要等我,令我过意不去,所以我回去前就决心这次要不同一些。我就没有主动到微信群报到,让人们以为我还没回来。
就这样过了近一个星期。我心想这次看来可以“躲过”许多聚会。等我回南昌看了我的公公婆婆后回到广州再说。可是这时候,我们有一位当年也是同宿舍,后来去澳大利亚留学并定居的老同学丽,她回国第一天就在女生微信群里说,她回来了,过几天回老家,何时可以聚聚等。我一看这样,再也不好意思躲着了,就说我也回来了,希望一起聚聚,也能见见又是六年不见的丽。
我可以感觉到群里一下鸦雀无声了好一会,才有人继续接腔说话。而且看得出来这位群主/朋友不太高兴了,基本都是跳过我说话。我心中有“愧”,就这么着吧----我不想再以父母休息的不便取悦我的老同学啦。 微信上当即定了第三天聚聚,地点是珠江新城的一个高档饭店,由闺蜜群里一位经济状况特别好的同学做东。女儿很好奇,要去参加我同学的聚会,我就带着她坐地铁去,出站以后按照同学微信里的指示,穿过地铁站上的购物城找饭店去。虽然有冷气,走起来不热,但是因为前面有别的事情我无法准时赶到,在从未去过的陌生商场赶路赶得心焦,走了将近十五分钟,鞋还不是很跟脚,只盼快点好到。从还没开始热的美国西北部一下跌进已经盛夏的广州,我上街买了不少夏装可还没逛过鞋子店。鞋子可是一个人时尚度的标尺。我早就感受到,在干燥和四季分明的北方生活的我已变成粗犷型的,从我逛个难得一逛的街都是穿着旅游鞋窜来窜去这点可以证明。我和这个精致休闲的南方时尚都会已经格格不入。 虽然我特意穿了刚在我最喜欢的品牌“犁人坊”买的一件深蓝底小白花连衣裙,是我最喜欢的棉麻质地,算是时尚,但是心理上我却觉得自己有点像“显或颜”(注)进城,说不出的窘。大概是看到众人若无其事的生活方式而我还在找高档饭店吧。食肆很多,都热闹得很。饭菜风味多元,看上去都很诱人,是我那个米国“乡村边的城市”无法奢望的。在这光线亮得令人惊异的珠江新城购物环境中,我想起了香港。我感叹着这里和香港真的没有两样了。22年前即1994年,我去香港读书时,那时的花花世界确实把当时的广州甩在后面,那时候觉得香港的生活配套程度、装修、档次都好先进。而现在呢,广州已经和它持平甚至已经超越了它许多地方。这是历史流动的见证。 我们闺蜜都早到了,就等我们俩了。大家见面自然一番热闹问候。还拍照,然后就放到大群,叫“同步报道”。过去我们就玩这种模式,我感受得到老同学们对远道而来的我的热情,以前回来每回总有几位男生专程从东莞、珠海、深圳自己开车来中大聚会,然后还要当晚赶回各自的地方。而且在饭桌上都喝酒,劝酒辞一套一套的,我开始听着还没啥,后来就觉得哪来那么多废话和套话,好烦。而且我并不欣赏他们喝这么多酒。我特别感慨于我班男生体型的变化。人到中年了!这其实也是我不想通报我回来了的另一个原因:我宁愿不要打扰他们,我有啥资格让人家大老远来又大老远开车回去。 这次女生们的兴趣点在澳大利亚的丽身上。她很有心,给每一位同学都带了礼物,还不止一件。我发现从澳洲回来的她和国内的女生们很搭调,就跟没出国似的,是不是澳洲毕竟离中国近呢?呵呵。她与人说话、开玩笑的方式还是那么融洽、天衣无缝,一个明显的例证就是她喜欢用“美女”了、“帅哥”啊来和同学说话、招呼。而我是尽量不用,因为这两个词我都不感冒,觉得轻浮。我用 “男生、女生”招呼老同学们。我以前也带过礼物每人一位,但后来就不再这么做,行李太重我只想偷懒。 还有两位闺蜜也分别在网上订购了一批首饰和护肤用品,一样样地送给迟到的我。我觉得我真的是客人一样什么都没有只懂得接受。同时菜一样一样地上着,几位服务员姑娘殷勤地上汤、上菜。都是很贵的菜----这是日后我那好奇心很强的妹妹问我吃了什么菜,我学给她听的时候,她很专家口气地告诉我的。才明白了这顿珠江新城里的饭是超贵的。特别是第一个汤,就是200多元一位的。我的天。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我到底吃了啥高级汤了。 话题渐渐转到丽工作上发生的一些不顺心的事情,她为何会辞职而另找工作。我听得很有兴趣,因为她和上司的对话听起来似曾相识,是白人与华人之间、权力高低态势之间的对话。我在春季学期,工作上也发生了系列很不愉快的事情,与种族偏见也有关系。过去在微信群我就说过,现在我利用这个机会和同学们详细地说了说。大家听得很专注,但是没有太多评论,一位同学感慨了几句,说美国还是有比澳洲处理冲突的更完备的机制和机构。我真想众闺蜜倒倒工作上有没有不爽待遇的话题,可是很快就被一位想提前退休去香港和老公团聚的同学带开,在国内的闺蜜们对如何可以既提前退休又保持福利等更感兴趣。我一听更觉得自己辛苦,我还要多少年才能想退休的事情,而她们已经在盘算这个,也有人已经退休状态了,就是请客的这位“富姐”。 为了这难得的“国际大聚会”我们还有一位同学专程从广西坐高铁来参加,主要是为见到丽和我。但是和以往一样,这位同学还是话不多,听着,偶尔问一下事务性问题。 第二天,我和这位从广西赶来的老同学还在中大走了好一会,看看我们昔日一起散步谈心的校园。校园还是那么美丽,当年让中大人骄傲的中区,今天还是那么让人迷恋。就算是建筑多了显得有些满,值得欣慰的是,中区草坪的中山先生塑像周围还是保持了一份学术胜地特有的庄重和典雅气质。那片梦幻般的绿草地,惹得我们不停地用手机给彼此照相,但是我的好心情在看到自己的形象后就变了,在我这位身材不变而且体重还比大学毕业时少了一些的老同学面前,我自惭形秽。虽然我一向认为太瘦不好,但是从远看去,瘦的人永远是镜头所爱。她们像风一样飘逸卓立,我的“丰满”被她的苗条衬托成了“肥”,看着总有哪儿不对似的。和她在一起我特别能感觉岁月的痕迹。我下决心我得锻炼,争取瘦一些。 大学时代,她是我四年的下铺,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的那种。奇怪的是,自从毕业十年以后,我们不像以前那样那么多话说了。我感觉到她回避谈自己的生活,而更愿意主动交流工作上的事情,工作上她有令人骄傲的成绩,几年前已经是大学里的系党总支书记、副系主任并兼职读了硕士学位还教书。支书这个工作对我越来越陌生,我问了一下情况之后就不知该怎样继续对话了。处于社会科学思维方式的我其实已经有很多“反动”思想,因为社会科学就是要有对建制(权力)的怀疑和批判思维。走着走着我心里就有些郁闷。后来我带她去小北路一个丝绸时装店,帮她挑了一条露出肩膀的连衣裙,瘦瘦的她穿着很飘逸。然后吃完耽搁了很久的午饭后我们在地铁里告别,她赶当天傍晚的高铁回广西。 就在我快要回美国前,我们的群主张罗再聚一次。不过到最后她还是在别的地方赶场赶不过来了,我和她就只见了珠江新城那一面。五个女生在更热闹的东风路一带一个啤酒屋一样的饭店聚了一次。订的单间在乐队表演的乐池楼上,乐队现场表演,很吵,同学们说话还得扯着嗓子喊。很疲劳,话也说得少多了。来聚会的同学,这次是要提前退休去香港的那位,带来了港式迷你月饼,每人一盒。看来我们班闺蜜聚会有“规矩”----要带礼物。 我和我妈交流过,这次回国,大学同学聚会让我感到特别无话可说,这是为什么呢?也许彼此感兴趣的事情不一样了。她们也不想从我这儿了解什么,大概她们断定她们想了解的我也不懂。而她们喜欢的话题是,要不要提前退休;群里离了婚的姐妹单身日子过得是不是很潇洒;孩子已经出国读书和将来要出国读书的,读得怎么样,以后怎么办。我看健身的话题是最有共鸣的。 我们过日子的方式应该截然不同,周末我没有饭局应酬,平常更没有。而姐妹们已经是空巢家庭,在广州饭局、购物还不是家常便饭。我周末忙碌得很,要做些社区服务的事情,如中文学校,或发些通知鼓励华人关心当地时政。为社区服务、做义工是许多第一代华裔从美国人身上学到的一种东西。我不好问我们同学有在做社区服务吗,显然这不是一个拿出来议论的话题。2008年四川地震时,我们群主是去映秀做了义工的,当时我特别感动和佩服!她说做义工让她感恩生活,我一直记得这句话。我想如果能说说自己做义工的经历,会有很多互相启发的东西能聊出来。 最根本的原因,大概是大家的生活态度不太一样了。比如说对社会不公的事情,有没有看法,说不说出来。我偶尔转微信上一些对热门事件评论的链接,然后我爱问大家看法,而我们同学总体反应很淡,偶尔男生还接腔讨论一下,女生则多数沉默,或者说些要宽容、要难得糊涂这类不痛不痒的话(我认为是四平八稳的废话)。由于回应者寥寥无几。慢慢地我就不再这么做了。 每逢节假日大家最热衷的事情是发红包和转各种有点颜色的段子。看到一个个红包抛下来,大家欢欣鼓舞奔走相告的样子,我无动于衷、假正经。抢了一百个红包也不能发财,但是发红包就能收到一箩筐又一箩筐的吉祥话,发红包的都是大美女、大帅哥、大老板。几十层上百层楼梯全是这样的话。 蓦然回首,我们都走出校园很远了。是生活改变了我们吧!同学大多数从事政府机关工作、行政工作,都是大大小小的“官”。对社会事件不表态大概是最安全的,发红包也是最安全的,转有颜色的段子也是安全的,反正是转的,博君一笑而已,又不是他们自己写的。现在特流行一些以小学生或中学生语气写的揭示时事或社会风气的段子,总是以老师说的一句“滚!”作为结束的那种,这种段子也不知是对中小学生的污蔑还是对现实真诚的嘲讽?反正转的人不评论,看的人也不评论。我开始评论几句但总有人劝我“何必这么认真”。 在把这些本身内容和立场都模棱两可的段子转来转去的随大流中,在没有人愿意分享真实感受的时尚中(这不也是一种时尚吗?),我们是不是变了?变得麻木;只有美酒佳肴能勾起人们说话的欲望,对于一些该讨论的东西噤若寒蝉或不说话,是不是在默认一些有问题的“时尚”或强化他们?我仍然会书生气地想:我们学的是社会学,社会学的人还不讲真实感受,不议论议论社会公平? 岁月不饶人,它带走了二十多年前毕业时我们挺拔的身材和年轻的容颜,更带走了血气方刚的情怀,使许多人成了不说话、不交流感受,热衷于用一些所谓的心灵鸡汤灌注肠胃的人。
青春是我们心中的一曲圣歌,一个欢宴,一本相册,同学聚会当然是因为怀旧,但怀旧与交流看法并不矛盾吧。我们的聚会已经有些为聚而聚的味道,因为没有深层的交流,甚至在我的大学闺蜜们中,可谈的话题也越来越少。是她们变了还是我变了?我想都变了。我只愿我们保存一点点初见时那份幼稚和热情,和而不同,别太以世故为荣。也许在下几个站台重逢时,我们还能找到更多的话题,毕竟从两个世界走到一起,共同的话题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2017,2,15 注:“显或颜”是我家乡话(江苏南通话)的发音,即乡下人。此处为自嘲。
中大(康乐园)中区和通往南门口的千层皮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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