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椰子 我的奶奶是我妈妈的妈妈。我妈妈说江浙人的习惯是把妈妈的妈妈叫奶奶,所以我一直称呼我妈妈的妈妈为奶奶,我妈妈的爸爸为爷爷。因为我爸爸的爸爸妈妈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去世,所以我从来没有过要叫我爸爸的爸爸妈妈是什么的疑惑。我以为只要是父母的父母,就都叫爷爷奶奶。 直到后来,我结婚了,我先生说你怎么管你妈妈的妈妈叫奶奶,应该叫外婆。他还问道,那你们江浙人管爸爸的妈妈叫什么呢?我说我还真的不知道。后来我问过几次我妈妈这个问题,因为我老是这次问时不记得她上次的回答。这到底是选择性失忆还是我将来要患的痴呆症的早期发作,就不好说了。我妈妈的回答是什么呢?记得她楞过一下的,然后不是十分确定地说,好像是也叫奶奶吧。总之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和先生说我奶奶如何如何,还没说我们要谈话的内容,只是就这个称谓我先生总是表现得觉得江浙人这个风俗有些不合常理。 我对先生的反应倒有些不以为然。也许因为我该叫“爷爷奶奶”的人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过,所以我觉得叫什么真的无所谓。然而我如果细想想,这称谓里面反映的观念的东西很有些意思。它说明中国人对自己父母亲的亲戚的称谓,首先是看这个亲戚是属于哪一边的。对亲戚的称谓表现了性别这个社会制度,表现了男女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的不同。而且从先生的反映,说明性别制度在我先生这样的两边亲戚都很齐全的人身上有很深的痕迹,虽然平日里不会显山露水。故而他才总是强调我的奶奶其实是我的外婆。 外婆,外婆,这个在无数小学生的作文里、在作家的作品里频繁出现的一个总与慈祥、怜爱相连的称谓,有多少人想过这个“外”字给人的感受吗?过去就看过有人对这个词性别含义的议论,现在我再把自己放进去想,多年后我的女儿如果让我荣升外婆宝座的话,我似乎特别能感觉到一点这个“外”字背后的文化的味道来。 一个“外”字,分出了内、外,分出了一个亲人对一个家的属性,分出了人情社会里哪边亲戚该先被重视哪边亲戚不那么被看重的差序格局。中国是讲究上下等级的,这令人不难理解为何有那么多人包括女人自己都重男轻女,因为文化本身就是重男轻女的。 当我奶奶在世的时候,我的思绪远没有现在这样地多样。而现在我想起她,我意识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她就是我的妈妈的妈妈,一个对于我其实很重要的人。因为没有她,就没有我的妈妈。没有我的妈妈就不会有我。虽然父亲也是重要的另一半,但是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经过了怀胎十月的辛苦和婴儿呱呱坠地的生死关的,还是我们的母亲。 而且我是我的奶奶带大的。在我心目中,奶奶就是带过我的人,而不是外婆。只要在生命中留下重要痕迹的人,不管社会制度规定我该称呼他们什么,在我的心里,一个外字隔不开一份浓浓的亲情,她就是她,一个我用一生去怀念的亲人。 我妈妈告诉我,我八个多月时,由于在宜兴做播音员工作的妈妈工作十分忙,身体又弱,无法照顾我,我被送回我的江苏老家。是奶奶把我带到了三岁,我再被带回宜兴在我妈妈身边长到六岁,接着才有下面的妈妈带着我去海南岛和我爸爸团聚的事情。 妈妈说,奶奶常说,我吃饭很慢,一口饭含在口里,要嚼很久才咽下。还有一个坏习惯,就是要含着饭才能睡觉。原来我曾这样难对付!我听了心里为自己而不齿,也奇怪婴儿时期我竟然有这样不可思议的爱好。而且我现在吃饭在我们家是速度最快的那一位。 我妈妈会学我奶奶说话的语气,用余姚的宁波话说,“奶奶说你,阁小宁(即很小的小孩)喜欢含饭,我要叫伊:嚼啊嚼,嚼啊嚼……”,拖得很长的音,耐听着呢。多么亲切的宁波腔啊,回响在我脑海里,嚼啊嚼,嚼啊嚼……仿佛看见不懂事的自己,含着一口饭,到处跑来跑去,道理讲不通的样子。 后来,我有了妹妹,也是照我这个样子,等我被送回妈妈身边,妈妈把妹妹又送给了奶奶带。而妹妹在奶奶身边的日子比我长,直到8岁她才离开爷爷奶奶到广州与爸爸妈妈和我团聚。 所以我和妹妹都是奶奶拉扯大的。当然我爷爷也有功劳,但天天照顾我们起居的是奶奶,爷爷要挣钱养家。 奶奶一直没有出去工作,用人们习惯的说法,是从旧时代走过来的家庭妇女。也没有多少文化,好像小学毕业吧。 对于奶奶的两个主要的印象,是1978年我妈妈带我回南通老家探亲。还有近的一次就是1989年我带着男朋友回老家看她和别的亲人。 1978年的奶奶,头发全往后梳,额头光光的。奶奶白发中还夹着黑发。非常精神,手脚麻利。而且奶奶做的饭很好吃。 我妈妈去老家还要做一个小手术。奶奶天天给我们烧好吃的。记得有童子鸡炒毛豆子,有红烧田鸡炒毛豆子。奶奶很会杀田鸡,把田鸡背上的白色石灰包用针细细挑出来去掉,很花功夫。还有红烧蹄胖,真是人间美味。把猪脚煮到了粘粘的地步,好吃得不得了。也记得为猪脚上的毛要拔掉,很花功夫。我妈妈会帮忙,拔毛的夹子的样子我都记得。 家里的房子是典型的老屋,有两层楼,木板地,走起来会嘎吱响,好像很古老。与一楼卧室直角垂直的,是一间厨房,是烧柴火的。锅很大,炊烟缭绕,生活气息浓浓的! 我在海南长,哪里见过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海南就没有毛豆和蚕豆吃,也没有江苏的这种青青硬壳、钳子上一堆泥毛、整天嘟噜嘟噜吐着白泡泡的大闸蟹吃。 奶奶天天烧一个汤,排骨汤,鸡汤,很多时候是“鸡廓落”汤。鸡廓落汤是用已经去除了鸡肉只剩下骨架的鸡做的汤,鸡廓落比整只鸡便宜多了,却照样很鲜很鲜。因为没有很多鸡肉的肥油,而充满骨头的清香,我感觉比整只鸡炖的汤还鲜。 鸡廓落是由我在药店里工作的爷爷买回来的。他们药店收购鸡廓落,他就直接买了拿回家来给奶奶烧。 汤是在一个煤球炉子上慢慢烧出来的。煤球炉子不在厨房里,却在卧室的地上。煤球炉子上的炖锅是淡土黄色的,锅盖有一个小孔,香气从那里飘出,整个房子前后弥漫汤的香味,久久不散。 奶奶看我馋邻居家的姚奶奶做的炒荞麦屑冲出的面糊糊,就炒了荞麦屑子,给我冲上一碗热腾腾的面糊糊,我至今忘不了那种香喷喷的味道。也不能忘记所有奶奶常烧的那几个菜的味道。那种香味,是童年记忆里的一部分,是后面无法重复出来的。我想,那就是过往岁月的味道! (待续) 2012年7月7日 相关的博文: 1. 妈妈写的生日祝贺信 2. 人不留人天留人:意外得来的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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