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就是一切吗?戈尔夫妇40年婚姻的句号 戈尔,一个我印象中潇洒倜傥的副总统,十多年前与克林顿总统在一起有一种形神契合的政坛气象。6月7日早上开车时听到公共电台NPR的主持人做的节目,讨论戈尔和他夫人的婚姻结束的消息。戈尔和Tipper在度过一个隆重的40年结婚纪念日后,向朋友们宣布,经过郑重考虑和讨论,他们要分居了。主持人有点渲染地说:这个消息令所有人都无法接受或相信,因为这是完美的一对,他们都要离婚的话,那么所有人都会问:那我们谁还会有能持续一辈子的婚姻吗? 我听了可有点不以为然,怎么能以一对政治家夫妇40年婚姻以分居结束就断言没有一对儿可以过一辈子了呢?主持人请来了两位女性嘉宾,依稀听到Coontz这个名字时,我并没有特别留意,后来我才搞清楚原来这位Coontz就是Stephanie Coontz,一位Evergreen State College的婚姻研究专家,在我们的婚姻与家庭课堂上刚刚讨论过她写的《The Future of Marriage》,内容广泛而笔锋甚健,触及工业化与离婚、未婚母亲等婚姻的重要话题。她说根据研究表明,男性提出离婚往往是有了婚外情,而女性提出离婚却不是这种情况,而是只是对这个男人厌倦了。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性别差别。 另一位嘉宾的言论更犀利,吸引了我开到学校停车场后还坐在车里听了很久。这另一位嘉宾是华盛顿邮报的记者,叫Sally Quinn,她与戈尔夫妇做朋友几十年,看着他们相爱相亲,到现在分手。 这个节目的谈话是独特的,因为Sally既是有观点的记者,也是戈尔夫妇的朋友;这场对话是不肤浅的,Sally提出的一些观点令人深思。于是促使我把听到的一些对话记录下来,否则转头就忘得干净了。 Sally首先说,他们是非常相爱的一对,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于是主持人问: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分手? Sally说,他们是growing apart,四十年,足够使两个人长成很不同的两个人。而且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事情,反而她看到了希望。再者,在戈尔的政治生涯中,Tipper从来就是他的team worker,她的identity总是和他的粘在一起,她总是活在他的阴影里。他们一致对外,这是政治对两夫妻的要求。现在,戈尔在退出副总统和竞选总统的政治舞台后投身于环境保护的事业,他常常不在家,而她,对他做的事情没有那种passion(渴望)。 “She has never been herself in these forty years” (Sally said). 听到这句话,我想起我们在婚姻与家庭课上,讨论过阶级对夫妇行为的影响,研究发现,对于上层阶级的夫妇,女性经常是男性的从属,她们要做的是无条件地支持丈夫的事业,她们通常要做些慈善事业,她们很难做自己。这一对夫妇的经历证实了这种研究发现。 四十年,从21岁到61岁的Tipper,戈尔夫人,没有做过自己,这是幸运还是悲哀?见仁见智吧。 四十年,他们结婚时,才20岁刚出头,20岁出头时人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Sally说,这个婚姻的结局如此,是很自然的事情,时光流逝,不能保证人会变成怎样。这个分手的结局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两个人走上不一样的路。他们俩人对此都很坦然。Sally还说,“美国有50%的婚姻以离婚收场,我们不必在结婚典礼上再说‘我们将永远相守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因为这显然是谎言。当婚姻走到要分开的结局,就分开。不必为了因为你说过只有死亡才能分开我们而死守一个已经不快乐的婚姻。” Coontz说,我们买了房子,买了车,都想维持它们,使它们可以持久地存在。婚姻也是如此,人们想维持婚姻,但是要维持一段婚姻,需要你有自己的优先秩序,你要有所取舍;而且,很可能即使40年后还能维持的婚姻,人还是那两个人,但是是与婚姻开始时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她说Nobody can take marriage for granted。 这句话说得简短而掷地有声。我相信人们随着婚姻经历的增长会对这句话越来越有体会。我相信可以把婚姻想当然、以为一婚定终身的时候是过去了。那是从前,当人们对离婚还深以为耻的时候;那是从前,当女性还被束缚在厨房里,没有一份家庭之外的有收入的工作的时候;那是从前,世界还是很单纯,不像现在这样充满各种诱惑的时候。 Sally说如果你想维持婚姻,你要做双方都把它当成自己目标的事情,如政治;如果没有一个目标,你就“玩”(playing),两个人能玩到一起的夫妇,婚姻就可以持久。她对自己的婚姻是这样说的:“我和丈夫想了很多东西来使我们的生活总是有新鲜感,总是有两个人都感兴趣的事情做,我们要创造一些事情来做,旅行、写作、欣赏艺术,我们几度重浴爱河,又爱上对方。爱要用心维护,要沟通,真的不容易。。。。” 一位结婚五十年的女听众打进来电话,对Sally的观点提出挑战,她说怎么今天的嘉宾都是这样自我中心的呢?都不鼓励大家去努力维持婚姻呢?婚姻是可以维持一辈子的,只要你有commitment,我的婚姻五十年了,我要说一辈子的婚姻是可能的。 Sally不客气地指出,你这是没有把自己放到别人的鞋子里想问题,如果一个婚姻只有一方有commitment,那么她或他无需为另一方而死守不幸福的婚姻一辈子,一个人只有一次生命。 听到这里,我不得不关了收音机,我要去上课了。但是这场谈话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使我心里有了一种深深的怅惘,为我从未多想过什么的戈尔夫妇。 回家后看当天的报纸,一张2000年8月17日戈尔深吻Tipper的照片伴随一个大字标题:Kiss of Death, by Jocelyn Noveck, Associated Press。 文章里有这么两段话: “But when that chapter is done, people face each other across the kitchen table and say, ‘Can this be the relationship that’s my primary source of enjoyment as we go forward?’” “I ‘ve seen couples at 40 years who are quite gracious with each other,”, says Katz. “They realize they just don’t have that intimate partnership anymore—or maybe they realize they never had it. ” 这段话说明,当孩子长大后,夫妇进入了人生的一个新篇章,他们可能会发现亲密的关系不再存在,或者发现亲密的关系或感觉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他们还有二十年或三十年的人生,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还可以再婚,再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人的长寿带来的婚姻新景观。 我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棵树,从远处看,是两棵长了四十年看起来一直长在一起的一棵树,但仔细看,这其实还是两棵树,树干出现了分叉,他们要长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戈尔夫妇这棵树,四十年才长成的形状,是他们发现自己也许有很多重合的枝枝杈杈,但是到现在却还是两棵树,而无法长成一棵重合到最后的树。 而最诡异的事情是,没有人知道40年后,你和你朝夕相处的配偶是否会长成不一样的树,这就是命运的力量,如果真的有命运在左右着你的选择,轻轻地在你耳边低语,你的自我到底是什么。 对婚姻,没有人可以想当然。婚姻需要两个人同样程度的心的承诺。而且这种承诺必须在两棵树想往一起长的前提下。 再一个问题是,40年的婚姻划上句号是失败还是相当成功?“婚姻不能持久到一方离开人世,并不等于是坏事,却可以是好事。”(Sally说)同时我想,在中国我能否听到这种声音呢?那种只注重由美女来主持的节目能问出这些观点来吗?在一个个人主义至上的社会,Sally在自己32年的婚姻中发出的感言听起来令人深省,也可以看成是在这个社会的价值观下很自然要发出的声音。 为了写完这篇文章,我找到那天的On Point的录音,听到最后,是Coontz的精彩评论,她说: “People said love is all. No,definitely it is not. You need mutual respect. You need to have shared value and interests, you need to be really interested in your partner. ” (人们说爱就是一切,不,爱不是一切,双方互相尊重很重要,两个人有共同的价值观和兴趣很重要,你要真的对你的伴侣感兴趣。) 6月7号的讨论使人思考婚姻,思考看上去完美的、长期的婚姻面临怎样的命运,一定年头的婚姻对于每一个人,都是一个过程,是滋味多样而丰富的历程。如果有人告诉我,她的婚姻只有蜜一般的甜而从无苦楚、苦恼,她是多么地“幸福”,恕我直言,我是不会相信的。婚姻绝对会给一个人的成长留下痕迹,会改变人,但是人的自我却始终是最底色的一层。 无论如何,我祝福戈尔夫妇今后的人生。 2010,6,11 (一张多么好的夫妇合影,来自Google) (2000年8月著名的一吻,来源同上)往事已然,来路可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