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母鸡peachy
Peachy(桃子)是我的母鸡的名字。我一直想给peachy写一篇文章,但是总是没有成文。从五月九日到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时间过去久了,悲伤就淡了,再也不会像刚开始的时候,想起来就悲痛欲绝。然而,这是我心上的一道伤口,不会轻易消失,我对她怀着深深的内疚。
五月九日,我的母鸡没有了。我养了她三年八个月。
五月八日,我在我们出外吃饭回家后,和先生到后院去给果树浇水时,peachy见到我就立刻跑过来了。我蹲下身子要摸摸她,她已经微微张开翅膀等待着我的抚摸,就和往日一样。
晚上十一点多,我想起来我还没关鸡窝门。要是往日我就换鞋打上手电筒到鸡窝门口,用电筒往窝里一照,看到我那母鸡或孵或站,我就说声晚安,给她把门关上,用细铁丝系上扣眼。可是这一天,我浑身懒懒的,提不起劲来,想着就一天不关也不要紧吧。以前也忘记过关门,一次两次应该没什么。
就是这一念之差......,悲剧开始了。
第二天,星期六,淡淡的阳光,有一些云。我们吃过早饭,我还没有去后院喂鸡,也没有听到母鸡寻常咯咯咯自顾自玩得高兴时发出的叫声。我先生在卧室,他问“你放鸡了吗?”,我接腔道“没有,怎么了?”我突然感觉大事不好了,立刻换鞋子跑到了后院,当我打开车库通往后院的门,只有一片空空的绿草地不出声地对着我,没有母鸡踱步的熟悉身影,没有一看到我就振翅向我飞奔而来的情形,整个后院一片寂静,寂静得可怕,那一下我的脑子停止了思维,心一下子空了!
没有母鸡的后院不再是寻常的精气神儿了。我整个人像失去了重量,趄趔地踏着草地走到了鸡窝,往里一看,空空的,两只鸡蛋完好地躺着,一只鸡蛋被弄破了;再走到南边篱笆的菜地里,什么也没有,我叫peachy,peachy,什么回应也没有。我知道我的peachy没了。草地上躺着一些大大的芦花羽毛,一路连着往西面的篱笆而去,还有一些小的芦花鸡毛。再看从窝中到草地边缘的路上,有芦花鸡的许多羽毛,凌乱于地,可以看到一场搏斗发生的战场残骸,无比凄惨。
先生、女儿陆续跑到后院,我对着鸡窝哭着,peachy, peachy,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好,没给你关门,你到哪里去了,你被什么吃掉了?
悲痛攫住了我,我的悔恨没法用语言来形容。女儿眼睛真尖,她说,“peachy在那里”,在哪里?在西边篱笆的树下。
我跟过去,顺着女儿所指看过去,天哪,在这棵春天开粉红小花的丁香科的树下,我的母鸡在这里,她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身体被撕裂了,惨不忍睹。看到这种胸脯如蝴蝶状的惨样,我猜到这是浣熊干的,我的邻居家里有三只未满周岁的母鸡就是被浣熊残忍地杀害的,而他用笼子逮到了侩子手,对那只在笼中挣扎的浣熊的令人不喜的形象我仍印象深刻。
我心里恨极了这只可恶的浣熊!也恨我自己的疏忽大意而造成她一命呜呼!如果我给她关门,她今天早上还会像往日一样,等在门边急切地想出来,我一打开门,她就咕咕叫着走下台阶,欢欣鼓舞地跑上她天天散步的草地,然后再回头来吃我给她准备的剁生菜叶子、苞谷碎、面包屑或隔夜剩下的面条……
如果我给她关门,我们的后院还将是她健美的身影,红红的鸡冠儿,黑亮的眼睛,一身有光泽的芦花羽毛,昂首走在对她而言宽若草原的后院;或弯腰在果树下双腿轮番扒拉土吃土里的小虫子;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次地上deck来,啄着我们的门,要求进屋,我会给她吃把米满足她的要求,米也是对她不停下蛋的一种奖励。冬天,她常踏雪上楼梯,我把她放进屋吃米,看她如何和猫咪戏斗,有时长有时短地享受一下屋子里的暖气,再把她放出去。她总是很不满地咕咕着,意思是你怎么不让我多呆会儿呢。我就说如果不是孩子们提意见反对,如果你能控制自己不拉屎,讲一点卫生,那我一定让你多呆会儿。
我的鸡和我非常亲,我视她为我的鸡女儿。自从另一只母鸡berry2013年万圣节之后走了,peachy改变了原来和人不那么亲的习性,和人越来越亲近。每天上deck要求进屋无数次就是证明。她一直生蛋,蛋壳红而结实,显示她强健的生命力。我在心里说过我要给她养老送终,因为另一只母鸡身体比较弱,而桃子则完全是健康的,她甚至可以飞得很高,飞到车库里的日光灯管上。如果一切顺利,她可以再活四五年。每天我们都能听到她咯咯咯的叫声,或者是呱呱呱的大叫大吼声,那声音畅快淋漓威风至极!我有时候跑出去问她你干嘛这么叫谁惹你了?她就会转成和缓的咯咯儿声,然后就没有声音了。这大概是她的独唱时间,即便听起来像愤怒的吼声,于她而言也许只是练练嗓子?这事只能永远存疑了。
女儿回到屋里就到了底层,在往日能看见母鸡动静的落地窗这边悲痛地哭起来。儿子是最后一位听到母鸡下落的人,他冲到后院,看到母鸡惨死的样子,一拳头砸在篱笆上,手指关节上立刻有了血痕,我责怪他太冲动了。先生总是扮演理性人物的角色,催促我们赶快把母鸡的尸体处理了,虽然我什么都不想做,但是考虑到母鸡暴尸树下也不好,难道她愿意这样呆着吗,她需要一个地方安息啊。于是我们又来到了后院的树下。
我带来了一件女儿四五岁时穿的裙子,一件我打羽毛球的旧T恤,上面有一行字:achieve your best(达到你的最好)。挑这件T恤衫是因为我认为桃子真正做到了她最好的一生,是我这个人把她给毁了。
先生挖好了一个洞,那里是先走了的母鸡安眠的地方。我小心地抱起她不再温热的身子,两层衣服裹起了我心爱的母鸡,这才发现她的身首是不在一块的,浣熊把她的头咬掉了……我的心又是一阵寒冷得颤抖的悲恸。
就这样,我两个鸡女儿在同一个地方安歇了。女儿已经找到一块石头,上面写上了鸡的名字。她和我小时候做的事情一模一样,给心爱的鸡做一个墓碑,我们绝不会吃鸡肉。……
第二天是母亲节,可是我哪里有心思过节,我的儿子女儿看到我这样悲伤,给我写了诗和信,这是后话。只有泪水和悔恨的心情填满我的日子。此后的很久,我不能从悲恸中平复,因为这一切太突然、太惨烈。我还在周一就去上课,日复一日,余下的学期过得艰难。我真想能够有一周不用上课,可以专注哀悼我的鸡。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后来我从一些自己要讲的越轨行为理论那里,试图解释为什么我没有在意识到鸡窝门没有关的时候,仍然不去关门。有一种越轨理论可以解释我的行为,因为身体的毛病,我处于一种疲劳无力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我对一切都有些心灰意冷,提不起劲来,做事情只是走过场,这已经是一种越轨,可称为“仪式主义”的行为;无辜的母鸡成了我这种状态的牺牲品。
在饭桌上抑制不住满脸的泪水,我对孩子们说,这件事怪妈妈,我们如果能学到一个教训就好了,这个教训就是不要take a chance,不要有侥幸心理。自己开车啊做事啊,一定一定,做到安全第一。我先生还不错,在我说:“也怪你,我平时勤快关鸡门,你总打击我说不需要关门,整天嫌我罗嗦,省点事儿吧,这强化了我那天不想去关鸡门的心理”----的时候,他说,“对,是我不好,这事怪我,我一直懒得给她关门。”我听了心里轻松了一下,但仅仅一下而已,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多少次我们出外几天或回国一个月,托人来喂鸡,也不好意思让人帮我们关鸡窝开鸡窝,那是多么繁琐的事,所以就这样让母鸡自由出入,不也过来了吗?为何就要在母亲节前夕,发生这样的一件事?那只浣熊大概早就发现了,盘算着了,人们都说浣熊极度精明狡猾。
从母鸡被浣熊吃掉这件事,我觉得看到了一些残忍的、自然界规律性的东西,母鸡的天敌是很多的,老鹰在天上盘旋,我们的母鸡已经躲过几次劫难;而母鸡再健壮也没能躲过浣熊的深夜袭击。世界上的生物是互相钳制的,母鸡没有躲过浣熊这个命里的凶神,而人是唯一可以确保母鸡夜里平安的比母鸡高一个层次的生物。只要我把细细的铁丝绑好,母鸡就可以在第二天咯咯给地欢欣鼓舞开始新的一天。母鸡所求于我的,真的不多,就是帮她每天关门、开门。
我仿佛能看见生物界行走的图画,人暂时是处于最高阶----在民居环境而不是野生世界里,动物里面则一物降一物。我先生说过多次,母鸡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大命了,而且我们这样的一种状况也不适合养鸡,毕竟回国一个月托人照看鸡是很麻烦别人的,这些我都深深地知道。所以也许母鸡也很识相,就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离开我们?
母鸡的死,也让我真切看到了,生命可以在一刹那间就灰飞烟灭,动物界的残杀是无比凶残的事情,而人间又何尝不如是?在短兵相接的瞬间,生命的消失或伤害也是一刹那的事情。问题只是如何避免它频繁地发生?生命是值得珍惜的,不论动物还是人。
母鸡,我永远都愧对你,我可爱的亲爱的母鸡peachy.
2015年7月29日
peachy在鸡窝门口 2014,4,25
peachy 和猫咪在玩耍,2014,12,23
时光停留的时刻:2015,5,9早上
儿子的画和打油诗:peac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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