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7日《大家》:丁肇中
这期中央4台的《大家》,请的是1976年在他40岁时就获得诺贝尔物理奖的丁肇中,片子开始是丁到山东大学考察,看山东大学是否具备参加他在世界性的范围内做的ASM项目的条件。他的父亲丁冬海就是国立山东大学的中文系毕业生,后来赴美国留学学习土木工程。
丁肇中长得很端正,不像72岁的人那样一般都该有个“老人家”的样子了,那张脸好像没有吃过什么在海外的“洋苦”。眼神非常平静、还有一点不易觉察的调皮。
他想研究宇宙的反物质,假设宇宙是大爆炸的产物,在大爆炸前,如果我们说宇宙是一种正物质的话,那么那种反物质在哪里,是什么东西?这个课题吸引了几千位世界各地的物理学家和学生在做,丁一个人就能拿到美国能源部一年五分之一的经费。
丁肇中在访谈中并不轻易笑,不是一个在镜头前摆出每一刻钟他都很快乐的样子的人。但是每一次笑都是和主持人达到一种默契,被会到了他话后面的意思后才笑的,是很自然的,是该笑就笑的,那是我认为的一个科学家应该的样子。科学不是做秀,不用讨人欢喜。
在诺贝尔领奖台上的丁肇中:
最令我吃惊的是他在领诺贝尔奖时的一个姿态,是孤陋寡闻的我还不知道的,就是他是用中文说他的领奖辞的。主持人曲向东说,“所有的人都听不懂”,
“那不重要。”奇怪,我脑子里却马上为他自动翻译上了:“That doesn’t matter.”
曲:“那么你为什么要用中文?”
丁:“那是全球转播的,在场的人不懂,但是中国的人听得到。”他还说他问过瑞典方面他要用中文致辞,瑞典说欢迎,谁来翻译呢?他说我自己。
他没有不礼貌,先说了中文(我认为那一定是他心目中的他的母语),他是在美国出生的公民,中文却是他致辞的首要语言。他说他致辞后接到过美国官方的电话,说我们和中国关系不好,你怎么能用中文致辞?他说:
“那不重要。我想用什么语言就用什么语言。你管不了我。”
主持人说有报道说有人问你为什么用中文,你回答那只是好玩?
丁肇中马上很严肃地摇头,说:“没有,我没有这么说!”显得无稽之谈的表情。
丁肇中和他的同事:从来不听别人的
下面是一些对话的记录。
“因为一个做科学家的人,为争取诺贝尔奖而工作,是非常危险的。科学家不能只是为了名利去工作。”
曲:“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同事怎样评价您?”
丁:“不想。对我没有什么影响。”
但是曲还是把他手里的东西念了一些(辛苦准备好了东西嘛)。他表示赞同一些说法,评价集中在他是一个极有个性的人。
当问到如何既当物理家又当外交家,处理和课题组里世界各国顶尖物理家的关系时,
丁:“开会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发言,不会只有一个人讲。下面不能交头接耳,走来走去的。听了大家意见以后,我说了算,定了就不能改。”
“每次开会,最重要的是找出所有的问题来,来解决这个问题。”
曲:“你听别人的意见吗?”
丁:“我不听,从来不听。”
曲:“既然不听,你为什么要让他们讲?”
丁:“我听是为了看看他们的观点,但是还没有人能改变我。我必须做我自己的判断。”
曲:“你这样好像非常自信,甚至是自负。”
丁:“是我需要自己独立思考。”
曲:“有没有人离你的课题组而去?”
丁:“退出是他的事情。”
曲:“那有没有人真的走?”
丁:“目前为止还没有。”
曲:“为什么那么多人来你的课题组?”
丁:“要选科学上最重要的题目。”
需要什么样的学生到自己的课题组?
在山东大学,有大学生问:您会找什么样的人做您的学生?
丁:“昨天我和你们的校长已经讲了,今天还是一样的话,第一是需要有兴趣的,第二是脑筋比较清醒的。经验、仪器这些都是次要的。”
丁肇中描述自己的个性
丁:“我是一个个性比较孤独的人。朋友不是特别的多。小时候同学们都看那个武侠小说,我不看。我喜欢看看历史,物理、数学上的事。
我30年从来没有到别的物理学家去吃过饭。我的课题组的人也是,我和你只是同事,不会走太近。因为我要保持距离,我才能独立思考。”
课题组里的人事、与物理无关的事,我从来不参与,爱怎样怎样。”(淡淡地笑笑)
“我保持距离,原因是有重要问题时我要做决定。”
曲:“喜欢历史,为什么没有选历史而选物理?”
丁:“觉得很难找到真理。我自己的浅薄的观察是,历代王朝一改,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去改历史。”
父母与子女的关系:
丁:“我父母从来让我去做有兴趣的事。不逼着我考好试。”
什么是你有兴趣的事情呢?丁给了我一个非常有启发意义的回答!
丁:“你不用花太大力气准备就能考好成绩的科目,就是你的兴趣。没有人会喜欢考试不及格的科目的。”
丁:“一个人做事要靠自己的兴趣,子女有自己的兴趣,父母不应该操纵他们的。让他们自己发展。我的一个女儿是做生物工作的,我看她对自己的工作就很有兴趣。”
对“你是天才”的回答
曲:“很多人说你是天才,你自己认为自己是吗?”
丁:“不是。我最大的特点是我比较刻苦,比较专心。”
曲:“你的刻苦与一般人有什么不一样?”
丁:“我可以三天三夜在实验室,不回家。我有很深刻的印象,有一次大概四、五天都在实验室,这样下来后,人就是,物理现象非常清楚,这个公式,这个方案是怎么回事,该怎么走,非常清楚,可是别的就不清楚 了。(淡淡地一笑)
我认为我自己比较有集中力,比较专心。”
“当时好几个很好的学校给我终生职位(丁用五年得到了数学、物理两个双学位以及和物理学博士学位)。只有麻省理工没有给,他们说这是我们学校的规定,新教授没有终生制。
我说,不要紧,终生对我不重要,学校的支持最重要。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牛啊,这个现在的流行词用在丁肇中身上太不过分了。用中文致辞,瑞典的诺贝尔颁奖式上没有人听得懂,不重要,美国就是不高兴也不能怎样他,我看就是美国向他下逐客令对他也不重要(当然美国不会这样“傻”);课题组里别人的不同意见,不重要,因为他有自己的判断,而且他的实验的记录多数是成功的;终生教授,不重要,学校的支持更重要。他的个性,使他成为一个卓尔不群的人,但是他不是怪人,那种喜欢搞政治的科学家、社会科学家才是我心目中的怪人,我觉得他就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不热衷于吃饭社交,他的这种个性,让我想起我的父亲,父亲也是最怕因为工作关系要和人在饭店的饭桌上觥筹交错地花上两三个小时吃饭的人。
这节目也让我想起一个在西雅图的朋友的话,她36岁来美国开始念一个MBA,她跟我感慨过:“现在读书很难专心,心很容易散。家庭、孩子,很难专心了。”她在广州做到了银行高层主管,在这里要重新开始。我非常理解她的这句话的意思,人生,能专心做事的时间到底有几年?
另一个感慨是性别的,也只有丁肇中这样的男人能做到四天五夜地不回家,一个女人,被几个孩子叫着妈妈妈妈的人,能做到吗?因此他的成就还是一个家庭的成就。
专心地做事,何尝不是许多人的理想状态,但是又有几个人能有丁肇中那种对于“与物理无关的事,从来不过问,爱怎样怎样”的洒脱、漠然处之、聪明地避开政治呢?所以说,天才就是天才,伟人就是伟人,能为常人所不能。
20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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