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遥远的梁公公
这段日子,梁公公的形象总在我心里闪现。亲爱的公公,您好吗?
小学四年级第二学期,我转学进了中山大学附属小学的四年三班。从椰子树和油棕树环绕的海南岛两院附小,走进这个南国著名学府的附小,置身于根本听不懂的广州话的环境,是一种全新的、晕眩的经历。但是好在有许多的好同学帮助我,这里不提。只想说说一个很特别的老师,我们的英语老师,姓梁,可是大家都叫他梁公公,我从来没听过对一位老教师这样的叫法,所以永远不会忘。
梁公公当时可能近60岁,个子中等偏小,当时是广州的冬春交际之刻,还是挺冷的,他戴着一顶毛质黑鸭舌帽,爱穿一件藏青或黑色的中式棉袄,慈祥、温和,虽然我才10岁多,但是已经感觉得到他很有风度,举手投足自有一种儒雅的气质,是年轻的老师学不来的。那种气质,真是让人亲近、崇敬,也经久难忘。
我曾想为什么别人,包括学生和别的老师都叫他梁公公?但是好像是大家习惯了这样,没有人去追究这个问题。我虽是新生,却可以看出这是个人人爱戴的老师,其实我能进附小,也是公公的人情。因为那时候附小已经开始不招中大外面的人了,而从我父母的单位走路到附小,只要五分钟。从没有求过人的爸爸去找了与梁公公是朋友的一位同所的生物界行尊,梁公公又去向很难讲话的副校长求情,我才能进这家在广州也是有些名气的小学。的确在这里可以与一批优秀的学生做同学,后来我们进了六中、华师附中等好中学,这是后话了。
老师许多时候是这样的,他们只喜欢学习好的学生,对调皮捣蛋的则“横眉冷对”,毫不留情。但是梁公公却一视同仁,对所有的学生都那么关心,让你感受到他对你的没有偏心的爱。他真的很像大家的血缘关系的公公。多年以后,啊,一晃都29年了,自己也做了老师的我想到公公的一视同仁,觉得这是非常难做到的一种教师的素质,更加觉得公公留给我许多东西去回味!
我们班上有一群广州电机厂出来的学生,有几个是成绩非常好的,也有几个是相当差、让老师头疼的那种调皮鬼。我记得还有几个女孩子也是这种调皮鬼,其中有一个西瓜头的发型的,像野马很不羁的样子,不是好驾驭的性格。上英语课对于所有人都是美好的享受,公公的英语很好听,后来好像知道公公是香港一个大学英语系毕业的,好像大家觉得这比师范出来的又“高级”一点,但不论如何,他的英语教学的确生动丰富,整个课室热闹时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总之是笑声不断,热闹非凡。
下课了,公公的身边总围着七、八个学生,也不知大家哪来那么多的话要说,都想要公公的注意力,于是这个扒拉他的左袖,那个拉扯他的右袖,公公耳朵往左边倾斜一下,又向右边侧一下,真是忙得很。那个西瓜头的女孩,看到注意力被别人夺去,一下子拉住公公的肩膀往自己身上扯,嘴里用广东话叫嚷着“公公啊,梁公公啊!”公公只好马上又去听她的……有时候,我真担心他的棉袄都要被扯破了,他常被小学生们扯得东倒西歪的……。
听大人说,梁公公的妻子在香港,不在广州住(这也是很不寻常的),所以他分到一个老师的单身宿舍,就在附小旁边的一栋平房里。我去过那里,很小的一间宿舍而已。但是因为公公带我们去他住处,就觉得很新鲜,也很不寻常了。
公公带我们去他宿舍是为了给我们看他养的一只大花猫,那可是公公除学生之外的最爱了。那只猫很通人性,很乖,长得很神气的。公公上课时,只要提到他那只猫,就更添几分慈祥,眉眼之间都是微笑和爱意。可是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公公的猫有天晚上出去过马路时,被一辆单车压成重伤,第二天没有逃离厄运,死去了。
那天,公公告诉我们这个悲痛的消息,我们放学后都自发地跟了他去他的宿舍,公公带我们去一块平房边上的地方,在那几棵香蕉树的巨大叶子覆盖而造成的一块空地上,放了一个小小的用紫色喇叭花和青草扎起来的花圈,那是公公为花猫做的墓地。公公的眼圈一下子就红啦,他想说点话,但是他的嘴唇颤抖着,眼泪流到鼻尖上挂着,也没能说出几句来。
这件好像不大的事情,却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我没有看到一个大人对一个动物的感情这般毫不掩饰地流露,那在79年这种还是割资本主义尾巴,批判资产阶级香风臭草的年代,还是不常见的,看惯了批判文章、在作文的尾巴喊惯了口号“做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的我们,即使不懂,却也知道这是与时代主旋律不一样的思想情调呢!时代呀,一个时代对人尤其是儿童的影响是多么深刻。
如今,一晃,真的难以相信,二十九年过去了。明年,就是我们家到广州整整三十年了。梁公公,您该90岁了,您,还在人世吗?我希望您还在,那个当年从海南来的小学生对您有一份深深的、深深的思念。一个好人,好老师,给人的影响是终生的。写出对您的思念,好像是我自己想从一些生活中无奈的沉重、压抑中解脱一下的一种努力,因为当我从种族那门课的课室里走出来时,我的心情时常沉重得透不过气来,有时我真的有些厌倦了。对一些愚顽不化的思想意识,怎么才能让他们打开心灵呢?就在这种沉重和无奈中,想起了我的梁公公。
我那遥远的梁公公,自从离开附小就没有见过您了,您好吗?
2008感恩节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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