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是“做出来”的 这是虎年除夕的前一个晚上,在当地一家味道最正宗的中国饭店里,正举办一个由男方父母为去年在外地新婚的儿子和儿媳回家而补办的结婚晚宴。 新郎官儿在门口迎接宾客,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几年前见过他,现在已经俨然是成熟的大小伙子了。新娘却不见踪影,里面已经坐了许多熟人朋友,大家见面互相问好,其乐融融。 见到了新郎爸爸,也是我们的老朋友,他穿得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正规,连我那一向不穿西服的老公,今天都是正式西装上场的,他可是连开会做论文报告都不穿套装西装的。今天的我也穿了一件一年都穿不了一次的红底镶着金花的中式外套。 婆婆,也就是新郎的妈妈也不见踪影,众人只顾喝茶寒暄,又等了一会儿,快开始上菜的时候,新娘终于出现了。她一身淡粉红的露背西式晚礼服,头发在发梢处弄了俏丽的波浪卷,有点像西方童话里的公主,长长的眼睫毛,淡淡地一点拘谨的笑意。这是一位华裔越南人的后代,和新郎是牙医学院同学,前程似锦,花好月圆。在众人祝福的目光里酒宴开始了。 热闹间婆婆也终于亮相了,她一向很注意打扮自己,况且利落能干,今天她一身深紫色的上装和黑色西裤,那身紫色上装着实抢眼,大领子,束腰,还带点闪闪发光的感觉;她的头发也是刚刚做过,很卷的刘海,眉毛画得很浓,显得热情洋溢喜气洋洋的。 她的出现令好几桌的熟人朋友惊叹:“婆婆闪亮登场!”我觉得形容得恰如其分。要知道我们一向都夸她年轻,哪里像要做婆婆的人了,今天这架势,当真也是场上一个亮点。 在酒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看到新娘不知何时已从另一个方向款款地走进来,她换了一身淡黄色的晚礼服,仍然是有点拘谨的微笑,因为她娘家没有一位来这里,也许她有些紧张或陌生感吧。她的出现,换装,引起了一些桌子的人的叫好声,意思是为她的美貌和华服喝彩,有的人敲起了盘子,一片叮当声,显得热闹而喜庆。而每一桌上人们的话题,也多数是从同桌的女性们着装开始,人们之间互相的赞美、寒暄,都是在女性的服装、头发上面。 婚宴的热闹是期待之中的,而加上是在虎年除夕这个特别的夜晚,就添了喜上加喜的气氛,难得地令人有些抑制不住地兴奋。酒席上有一个个为让人们按主人安排入席而放置的表示谁家和谁家坐在一桌的名字小牌牌,我一看全是男士们的姓名加上“先生”的字样,我们桌的一位先生以开玩笑的口吻笑着说“这好像有些性别歧视啊”。今天他刚在我们学校给了一个讲座,提到中国传统文化是重视年长的男性的。这不就在这里得到了印证吗?我们会心地相视一笑。 这热闹是我盼望已久而不太常出现在本城的风景,毕竟还有许多人家的孩子还没到结婚的年龄或程度。但是在这浓浓的热闹里,我老是觉得我看到了一点什么让我可以回味的东西。是什么呢?是性别,这个容易被人们忽略却很明显的一种主导性规则。 性别首先是服装,没见过新郎换装,也鲜有人为他的服装而喝彩;新娘,承受着人们对她着装的厚望,马虎不得,婆婆也刻意地打扮,这样才“不失礼”嘛。 如果她们不打扮的话,或打扮得马虎一些或低调一些,是否作为看客的宾朋又要在心里暗暗地失望呢? 一场婚宴,十足是人们展示对自己性别角色的认同和理解的场所。除了要有美丽的蛋糕、甜点、喜糖来烘托出一种喜庆而圆满的气氛,除了要具备婆婆、公公的风度和样子,要说一些暖人心的、得体的话,最中心的事情就是要做出符合自己性别身份的行动来了。 如今的婆婆,真的可以打扮得非常年轻,就像我们见到的这样。时代变了,生活质量的提高使得婆婆不再一定要显老来以示权威身份,但是什么没有变?就是那种性别期望的实质没有怎么变,女性仍然应该是养人们的眼,要刻意打扮,化浓妆,做头发,一切都要显示出你的精心装饰的痕迹,这样才不算失礼,才尽到了你的角色要求,这就是社会对女人的性别的要求,这一切都在敲盘子的声音和人们看新娘的眼神中默契地显示出来。 今天的社会强调男女平等,但是在社交场合特别是婚宴这样的场合我还是可以看到着装上对男女不同的标准。女性主义的一个理论是性别是“做”出来的,每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有意无意地做性别,唯其如此才能将性别维持下去,性别才成为一种真实的存在而不只是概念。 什么是社会?社会无所不在,社会也包括在别的桌或与你同桌的人们敲起盘子的时候,你也不由自主地就想敲自己的盘子,盘子声音越大,就越表达出人们对新娘换装的期待和赞赏,而新娘对自己容貌、身材的要求就不由自主地更高一筹了。 无论你喜欢这一套也好,不那么嗜好这一套也罢,对不同性别的不同期望无处不在,每一个人都在这穿梭不息的舞台上演出着自己对性别的理解。有的人嫌累,有的人----大多数是女人们自己却乐在其中,不愿放弃这种打扮的特权,而实质是女人还是活在男人们欣赏的目光中的,并且自我陶醉于这种男性欣赏目光中的。 2010,2,19,完稿于周末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