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你致敬,我的学生志愿者! 11月10日对于我们这个城市的一个服务难民的非营利组织是一个大日子。这一天下午四点到七点,是对于一位老挝难民发起的“摘水果回报社会”的活动取得很好的社会反响的庆祝仪式。 这个仪式将有城市议会的主席、市民健康部门的城市官员、难民自发组织的领袖、受益于摘水果回报社会活动的普通市民等人发言,大家享用由难民自己推出的厨师代表当天亲手制作的晚餐、由这个组织发给参加摘水果活动难民志愿者证书这几个环节。 我是这个服务难民组织的委员会成员之一。我承担了找到志愿者来做准备工作这项任务。在我的两个社会学概论班,我的询问得到了14位愿意做志愿者的学生的肯定的答复。 我们这个服务难民组织的主任(director)开始还对我说不需要那么多志愿者,6 到7个就够了。可是随着仪式的来临,要准备的事情越来越多。最后证明这14位志愿者一个都不能少,每一个人都在发挥作用,再多一个都不嫌多。 早上九点,安排了做春卷的四个学生来了三位,他们很准时,比我都早到了5分钟。我一看到三个学生坐在桌子边,在给水果项目的小牌子系绳子以备用,就挺感动的。 十点,三位安排照顾厨师带来的孩子的女学生准时到了。可惜这时候没有任何厨师带来他们的孩子。于是这三位加入了做春卷的行列。另两位安排在厨房帮忙以备不时之需,随时要出去商店买东西的男生也在十点到来了。 做春卷的小组要把生菜切好,把葱切碎,把春卷的皮子泡好,把胡萝卜切丝,这些准备工作都很花时间。我看到我们一位女学生还在厨房里把鸡肉拉扯成块,她一边做一边嘟囔着,“哦,好脏,好麻烦。”这时候我想起墨西哥来的劳工在美国工厂里流水线上处理鸡肉的情形,我想,经过这种撕扯鸡肉的亲手体验,这位女生一定会对墨西哥劳工的劳动多一份理解和同情。 我中途离开去熊猫快餐店取回我订的炒面炒饭和炸春卷,回到活动地点,学生们一下就围了上来。房间里已经和我离开时的50分钟前大不一样,桌面上摆上了绿色桌布和水果篮,100来个皮子透明、非常有春天气息的绿色春卷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子上了!角落里增加了几筐装得满满的小南瓜,那是两个在厨房帮忙的男生合作从停车场抬到会场来的,在此之前他们也买了几趟的东西,我看到他们俩满头的汗,说“南瓜非常沉!”我知道他们是累了。 学生们愉快地大吃起来。我接着邀厨房里的厨师们来吃午饭。我认识了两位来自布隆迪的黑人难民。他们五年前来到这里,其中一位已经经过训练后拿到了厨师证书。通过和他们交谈,我了解到在他们的国家,布隆迪,学生是没有鞋子穿着去上学的,因为没有钱。我问大概有多少人有鞋子,多少人没有鞋子穿,回答是一个班39人,只有三个人有鞋子穿,别的人都没有鞋子,或穿不起鞋子。这种贫穷的状况令我吃惊。 下午两点,布置会场的四个学生也准时来了。他们马上工作起来。两个为厨房采购、抬了很多重物(南瓜)的男学生已经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疲惫和倦怠。他们在帮忙布置了会场后提前半小时于3点半离开了。 布置会场的其中一个学生被安排去切胡萝卜和黄瓜。我和他一起把黄瓜和胡萝卜洗好,削皮,然后我们就切起菜来。这是一个我得以和这位叫Jama的来自肯亚的学生得以交流的机会。 Jama的背部一段脊椎骨已经松动,所以一当疾病发作时,他就很难正常行走,而且非常痛苦。难怪他这周缺课两天。Jama说他没有医疗保险,所以他去看病,医生总是建议手术,但也告诉他手术的成功率是50%,他说我还年轻,我不想冒这个险,如果不是100%的话。他说这里的医生知道他没有保险,所以看不起他,连止疼药都不给他开。他说他可以感觉到医生对他的那种藐视的态度。 Jama说他来美国前,就是一个在街上长大的孩子。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孩子。他从不记得爸爸是怎样的,妈妈后来嫁给一个男人,他不喜欢那个男人,就离家出走,在街上流浪,后来他妈妈找回他,把他送去上学。直到五年前作为难民来到了美国。 开始他有政府资助,Food Stamp,一个月大概350元补助,Medicaid(大约一个月两百元)。当你找到工作后这些资助就停止发放了。 我说你怎么付学费呢?他说他有两份工作,一个是Casino里酒吧调酒师,一周工作四天。从下午四点半到凌晨12点。 另一份工作是做翻译,他会四种语言。所以可以做四种语言的翻译。他告诉我,英语有三种,法庭上用的英语叫constitutional English,医院里的英语叫做medical English ,平常会话英语就叫regular English。我问他一个月要做几次翻译呢?他说大约7、8次,45元一小时。每月能挣600美金。 “那你怎么休息呢?”我问他。 Jama说:“我没有多少时间睡觉。我最后一堂课是中午12点半结束,接着在4点前,我做作业。让后我去赌场上班,到晚上12点我请我的朋友把我送回家,我的朋友也在赌场工作,我付她汽油费。然后我1点睡觉,早上6点起床看书,再去上学。我是一个积极面对生活的人。我告诉自己要尽力去做,一切事情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我是一个创造一种环境的人,我容易相处,所以我总是有一群朋友,可以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帮我。” 我心里掀起了波澜,一个自己也是难民身份来美国的人,现在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帮助别的难民。 他这学期有三门课,两份工作,还答应了来帮我这里的忙,而且这周他的背部毛病犯了。 他还告诉我,他以后要去主修政治学,他在上我这门社会学的课前,修了政治学的课,他喜欢那位教授上课,非常严格,使他学到了很多。那位教授是从德国来美国读书后留下来的。他喜欢上我的社会学的课,因为“在你的社会学课里,每个人的认识事情的角度都算数(everybody’s perspective counts),那样才可以从别人身上学到东西。我喜欢讨论,从讨论中可以学到很多的东西”。他说他喜欢我们这种不是美国出生的老师上课,因为我们这样的人,上课讲得很具体,课也组织得好,准备得充分。 我听了这些自然获得了意外的欣慰,我知道他很尊重老师,而且他在课堂上经常问一些很好的问题。我为10点半的课有他而深感庆幸。 就在这样的类似闲聊的家常话里,我一边切着黄瓜和胡萝卜,一边听他给我描述他的生活和他的政治学志向,我渐渐有一种波澜汹涌的感动和愧疚交加的感觉。我想到自己的身份,一个在社区学院教社会学的移民。我经常会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沮丧,因为有学生吊儿郎当不在意自己的学习;因为学生里面的确有人素质不够好,水平不够高;因为社会不太看得起社区学院的学生以及老师。这令我这个内心对自己还是有一定要求的人常常找不到心理平衡而又无奈得很。 而面前这位高大的黑人学生,嘴唇因为缺水还是什么原因(也许还缺觉)而水泡叠起,很自然地告诉我他喜欢上我的社会学课和我同事的政治学课,他是认真的学生,做过认真的比较才这样讲。他上一个学是这么艰难,每天睡不到5个小时的觉,还会在周六这样该休息的时候跑来帮我这个服务难民的忙。也许正因他是难民身份,他觉得应该回报难民才来这里,但是我觉得他还是很不简单的! 四点半,陆续来了一百来人,大家穿着自己的民族的服装,我感到他们的神情和我们中国人协会聚会时的神情还是不同的,好像少了一些张扬和神气活现的喧哗,而多的是一份谦逊和诚恳。从缅甸一位女性总是带着谦逊的神情和我说话、默默做事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了已经在我们(中国人)身上不太感受得到的一种失去的美德。移民和难民毕竟地位不同,这个我知道。但是我们好像还是失去了一些东西,是谦逊,朴实还是别的什么?说不清。 我怎样才能从自己那点狭小的世界里走出来,走向这个多元而并不平静、美丽与丑陋并存的社会?怎样既能融入而且觉得自己生活的意义并没有丧失? 从难民这个独特的群体进入美国和找寻自己生存之路的现实中,从这个难民自发举办的摘水果回报社会的活动中,我觉得我可以好好思考一些东西了。 什么是志愿者精神?就是不求回报的精神,默默奉献的精神。 什么是一个人该有的道德状态?是不是尽可能不要想社会该回报自己的努力什么什么,而是问心无愧地工作和尽力服务一点社会? 无论学生们的动机可能怎样各有原因,有人说是为得到Extra credit而来,有人是为做研究课题或做“从服务中学习”的课题而来(这是我的课程要求,要做一个研究题目或service learning project), 从这次的活动得到14位学生的热情支持,把一个活动完整漂亮地支撑了起来,我看到学生们火热的心,负责的为人,我为我的学生感到骄傲,你们教育了我,特别是和我一起切了四盘黄瓜胡萝卜的Jama,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你给我的心带来的震撼和感动! 2012年11月10日深夜记下的流水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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