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tewell的《也聊豆汁儿》带给我的感动 “排队,开票儿,要上一碗豆汁儿,一盘儿辣咸菜丝儿,两个焦圈儿,端着餐盘坐下来的时候,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感到这才算是真正到了家:北京。 眼前的这碗豆汁儿,具有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这种诱惑像一根风筝的线,无论我在世界的哪个地方,都会无形地,令人不解地揪着我,使我永远地记着和北京这座城市的情结。记得梁实秋先生说过:“自从离开北平,想念豆汁儿不能自己”。我太理解这“不能自己”的感觉了。对于我,它已经成为一个符号或象征,传递着一种氛围和积淀,一种故事与忧思,一种亲切与甜蜜,一种温馨和亲情。即使到了北京,好像没有这碗豆汁儿在眼前,心里总觉着不踏实。因为就是这碗豆汁儿,会引起我许许多多抹之不去的记忆......” 这是Ottewell写的《也聊豆汁儿(一)》中的两段。这是怎样有魅力的文字啊!深沉、抽象、传神,令人钉子般被定住了。当时我是坐在办公室里电脑前看到了这篇文章的。我记得我呆呆地、在这段文字前发了好一会儿的“楞”。 我仿佛看到了作者,在北京一家护国寺豆汁连锁店里,那兴许是一个很实在的小饭店里,品尝着一碗让她回到了童年的豆汁儿。她一定是慢慢地、细细地、小心地品那碗豆汁儿,慢慢地小心地轻轻咀嚼着那盘辣咸菜丝儿的。 在豆汁儿里,有她太多童年的滋味儿了。我仿佛能想象到她那满意的、从心里往外漾出来的笑意。市声熙攘,而她的内心一片宁静,外面的世界不属于她,只有这一碗豆汁儿属于她。这是一位海外游子,回到故乡北京时,能找到一碗正宗的豆汁儿时的那种特殊的惊喜。 豆汁儿里还盛满了亲情的回忆,作者写道姥姥、妈妈带着她三代同逛庙会:“妈会先把我们一老一小安顿在简陋的长条板凳上入座,然后叫上三碗熬得稀稠得当,酸中帶甜,汁水交融的豆汁儿,当然焦圈和带芝麻的辣咸菜丝必不可少。”对老人家的怀念,跃然纸上。 时光来到了文化大革命,作者在《也聊豆汁儿(二)》中写道: “再后来我上了中学,在白堆子,住校。记得每星期六一到家,第一件事儿就是管阿姨要两毛钱,骑上车,穿过西巷儿,到“护国寺小吃店”去喝豆汁儿,喝完之后,再来一碗八分钱的凉粉儿,虽然冷热搭配不当,却能了却一个星期学校食堂大锅饭菜带来的对北京小吃加倍的味觉贪婪和思念。” 当我看到“在白堆子,住校”,不知道为何,白堆子这个地名令我觉得北京的地名特别有意思。我在广州住了很长时间,广州也有些很有意思的地名。但是北京的一些很朴素的名字令我很亲切。她的文字能让我回想起1987年我大一暑假时,第一次坐火车硬座上北京,那个时候的北京。那个还比较朴实的与现在大不一样的北京。 接着作者说她到几年后上黄土高原去插队了。“下雨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不用上工。三个女生坐在一起精神会餐,分享久违了的极其美好的味觉记忆,每说起豆汁儿,也永远是爱憎分明地分成两派。” 我仿佛看到三个女青年在下雨天那兴高采烈的样子,那段生活一定很艰苦;但是到作者这里,没有直接说艰苦,只说精神会餐。这是那一代人的特点,能吃苦,也乐观。我特别佩服那一代。 作者接着说: “到了后来自己成了家,也有了孩子,也曾试图培养女儿的豆汁儿情节,却也以失败告终。我想这里可能有个地域上的原因,记得梁实秋先生曾说过,喝豆汁儿的人是以北平城里人为限,城外乡间没有人喝豆汁儿。女儿的不喝正验证了这一说,因为那时我早已离开新街口护国寺一带,出了豁口(原城里城外的界限),北移到太平庄蓟门桥。属于城外的女儿不喝豆汁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每逢骑车进城自己必到护国寺小吃店一坐,” 原来豆汁儿就是在北京还有地域之分,这真是很有趣的文化!北京作为一个皇城,大城市,有多少种可以把人按兴趣分类(并无贬义)的文化啊。这里面学问一定太多了。 就这样,在豆汁儿的回忆里,作者已经从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母亲。岁月流逝,Ottewell对豆汁儿的情结一点没变。 到了今年,作者回到北京讲学,坐到了有名的美食一条街的一家豆汁店,三十三元钱的豆汁儿和作为配料的咸菜丝、焦圈上来,作者对那个盛豆汁儿的碗评论道: “端起精瓷收口的小花碗儿,怎么端怎么觉着不对劲儿。记得小时候喝豆汁儿的碗都是敞口,一般是青一色,没有任何装饰,顶多白粗瓷的碗口边上画有一道蓝杠儿,朴实得只能盛豆汁儿。”(《也聊豆汁儿(三)》) 下面,有关这碗三十元的豆汁儿令作者大失所望的描写也就不奇怪了。 “豆汁儿的朴实,豆汁儿的讲究,豆汁儿的独特,豆汁儿的极致,绝非用精美的容器和标高价位便能得到的。这来不得半点儿含糊。” 这段话也令我特别感慨。我相信,童年的豆汁儿是在作者心里的,她拿心里的那碗豆汁儿和眼前的豆汁儿比较,恐怕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童年的味道了。这是不是也是今天很多豪华装修的饭店、琳琅满目的菜肴,却很难让我们这种嘴并不刁、但就是忘不了童年的人心里常有点失望的现象呢。当然,一个难忘的菜,是和那个难忘的年代、当时的人、当时的情境融合着的。现在的东西,讲究包装,却未必讲究内在的质量和风味。文化,是丧失了还是与时代俱进、生出了新品种?有的本来就很精致或独特的文化是否一定要与时俱进还是保持原来的风貌最好? 豆汁儿,看起来是很普通的小吃,但是要做到那种火候,却很考究。作者对豆汁儿情有独钟的思念,我觉得是对童年的思念、对过往岁月里人与人之间那种朴实而有质量的关系的思念。 万维上常常出其不意地有一些好文章,令人感动。Ottewell的三篇文章,在我眼里,就是很美的文学作品。文学能打动人,就是最好的文学。 还记得我读怡然的第一篇博客《安的左邻右舍》,叶子的第一篇《童年拾贝》(山西印象等系列文章),带给我的都是挥之不去的绵长的感动和至今仍时常想起的阅读享受。 谢谢用心写的东西! 2011年11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