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日记
09年2月19日
今天在社会学概论课上我让学生们做presentation和commentary,为第八章,“美国的阶级”。有几个学生的表现比我期望的要高。
9: 30 课上,当Jackie讲到阶级会影响一个人选择什么样的配偶,特别是高层阶级的人为了延续他们的家族,对子女找什么样的人做配偶诸多要求;而低些的阶级就不太在意。而且穷人的离婚率更高,许多是由于经济方面的困境而离异的。讲完后,下面的Julieman举手要求发言,我就让他讲,这个学生来自卢旺达,平时就很善谈,他以卢旺达的难民身份来美已经13年。他说:
“在我的国家,人们不离婚,我在那里12年,住过城市,农村,我没有一个朋友或熟人的父母离婚的;而美国,我朋友中有一半人是父母离了婚的。”
同学们在那里点着头。看得出来人们在思考他的话。Sarah举手说,“我相信这里有文化的不同,在别的国家,人们愿意为了维持婚姻作出让步、努力,可是美国,当夫妻有不同意见了,合不来了,就放弃,我们就离婚吧。这可以是文化。”同学们也点头。不知道在座的同学有多少是在离异的家庭里长大?根据我从书上看来的统计,保守估计弄不好有三分之一。
另一个学生Cameron,说到upper middle class(上中产阶级)的生活,说他们不但钱多,而且人们对待他们的态度都特别好。他说他一个朋友的爸爸是很有钱的人,他们家有钱有地位,这个朋友开车超速被警察抓到,两次了,都是一问他的family name,就不罚了,让他走。我吃惊地问:“真的吗?”“真的”。Cameron说。看来这里也有这种丑陋的社会现象,不仅是中国。下面一个学生马上问,那个人的family name是什么,Cameron就告诉了他。我没听清。
下午的课,Sandu做阶级对人的physical health的影响,他说阶级对人的健康、能受到什么样的治疗是至关重要的。他有一个没有健康保险的朋友摔断了右边胳膊,去医院,医院给他包扎了一下,就让他回家,一个星期后再去,那个伤口已经自己在长,医院再把他的伤口打开,进行治疗,其实已经是晚了。这个医院就是我们这里、附近几个州都知道的一个大医院。我在那里住过,服务很好,但看来是和你有没有保险有关。
接着Sandu 的评论者Travis也说了Alaska州的情况,他说那里很多人就死在寒冷的冬天,他们是一些酒鬼,有点钱就拿去喝酒,是native Alaskanian。他说当我看这段(阶级对人的健康状况的影响)的时候,“I just keep thinking and thinking.”他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有点激动,这是我从未看到过的。
“I just keep thinking and thinking.”这样的话不是随便说的,不是那种只为了完成任务的人能说得出来的,因为这就发生在他的生活中,而社会学的阶级理论可以解开这个疑团,所以才会由衷的说出这句看似普通其实很感人的话。
有那么一个时刻,我突然很感动。我坐在下面,学生站在上面,他们朴实无华地说出一些生活中的真事情,我们从报纸上并不能常看到的事情,从已经成功的人那里也听不到的事情,我突然觉得能和他们这样在一起互相学习真好。人,只有在学生时代,才是最本色的吧。
保持一点本色吧,像他们,我的学生。
3月9日
上星期五,我早上那个班进行了五对“夫妇”的性别角色表演,非常精彩,那些学生的表演天赋令我吃惊,大家笑得肚子都痛了。接着我讲性别在三个层次上的不同,讲到性别的制度性差别时,我先讲了我的观察,美国女性结婚时现在还是习惯性地改用自己丈夫的姓,这就是一个性别的制度性差别。然后我用的是教科书上的例子,男女在收入上存在差别,女的总体平均收入是男的82%,即使是同样教育程度的男女也如此,原因有许多。正要展开来讲时,那个刚刚男扮女装进行了精彩性别角色表演的Josh举起手来,说这种统计是把请产假的女性算上,她们返回岗位时已经经验不足或落伍,当然她们的收入就低于男的了。我说这是部分原因,但不是所有女性都请产假呀。他说但是你混淆了产假女性在里头,这就不准确了。
我说我过去有一个学生告诉我,她的父亲是私营企业老板,他请人时,就是会给女性低报酬,这是我知道的实例,我正要说还有一个女生告诉我他们公司不给女的升职到Executive位置,以致女性收入不可能与男性平起平坐时,他已经说那我要是告诉你一个老板专门给女性高报酬,你又能说什么?你说的都是个别的例子!我说可以啊,你去调查,要是你能给我女性反而得到高工资的事实,我感谢这样的证据。这不是明摆着来抬杠吗?书本的统计你不信,我讲的事实又说是个案,那你想怎样?我很想说你该给这本教科书的作者写邮件去挑战他啊,但我把这话一直咽着没说。
就这样争论着,已经到了下课时间,别的学生拿起书包离开了教室,剩下我们两个继续争论,Josh情绪越来越激动,竟然用很主观的语气对我说:“你没有证据,你还在说这样的结论,你就是在制造偏见!”然后气哼哼地拎起书包走了,我追到教室门口,说Josh你回来,他很重地语调扔下一句:“No!I am done.” 我接了一句:“OK!”
倒把一个我剩在原地生气。为了这场很不礼貌的争论,我星期五剩下的半天心情都成了晴转阴了。
星期天,我在准备一个讲儒家文化的讲稿时,和老公提起这件不愉快的事情,我说我真不懂美国的言论自由的上限是哪里?可以和老师这样没大没小地说话吗?可以这样嚣张吗?他done了,我还有话要说呢!我下周上课,他要是再想发言,我首先要说哎能不能等我们把上周五的讨论解决了,我再来听你的新问题?
我一向中庸的老公说哎呀你是老师,就算了嘛。我觉得老公不在帮我,很不够意思,声调也提高起来,那真是可以借着言论自由乱来了?到底界限在哪?其实我知道此事与老公无关。
此刻却正好看到《论语》上孔子一句话“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学而篇第一)。意思是人家不了解,我却不生气,不也是君子吗?
心里顿时豁然开朗!就对老公说:“好了,孔子已经给了答案了。我就当这个Josh是无知或不了解情况吧。我要当君子呀。”一向推崇孔子的老公很有些得意了。
星期一,备课,准备上课,想到马上又要面对这个Josh,心里又有点阴影,这时,离上课还有三分钟,门敲响了,进来的正是这个个子很大的Josh。我用眼睛看着他,微笑着,等着听他说什么,他面带歉意地说:
“I want to apologize for what I have said on Friday. The way I said it was not right. I should not do that.”
How surprised I was at that moment! It was the first time a student apologized for his misbehavior in my memory, or it ‘s been a long time that there was no student doing this to me.
我说Josh,我一向感谢学生提出一些真正的问题,像这个男女收入差别的论点,我真的希望能得到更多的证据,但是你知道美国人的收入是隐私,很难得到这方面的数据。除非你做研究,而我只是个老师而已。所以我只能靠书本的、别人的研究发表物来讲课。他说我听了太多这方面的统计了,厌倦了。而且以后妇女还会超过男人收入呢,我说那我们拭目以待吧。
Josh 说因为他已经情绪化,所以无法继续谈话,所以才会走掉。我说你能来谈谈真好!他说你也是。
我心里很高兴,很舒畅,孔子的话对我真的有点作用,但是这个颇为自负的美国学生,能有这样的姿态,不是更值得高兴吗?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