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巴站边的母亲和她的小孩 有大半年了,我注意到在我每天上班的必经之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不好”的居民区,说它“不好”,是因为那里每年总有那么一两起枪击案,有一个校巴站。似乎这个点只有一个孩子会上这辆校巴。 上班的早晨,只要赶得巧了,我就会看到那辆黄色的校巴。经过一个东西方向的交通灯路口,我的车就要径直经过校巴停着的地方。这里的房子都是很普通的民居,草地没有修剪,野花丛生。渐渐地我注意到有一位妇女,穿着居家的衣服,手里抱着一个小孩,身边常有一条大狗,每一次我见到她,都是她向校巴招手的镜头。校巴上一定有她的小孩。也不论是下雪还是晴天,她都站出来,在那里。 开始一两次,我不以为意,就这么开过去了。后来每次见到她,都是她笑着向校巴窗子招手的镜头。她要晃动她粗壮的手臂许多次,灿烂而满怀希望地笑着;直到等校巴开走,她就扭身回屋里去。那只狗也摇着尾巴跟她进去。 很短,每次见到她,都是1分钟或30秒不到的时间,视乎我是否在等那个红灯变绿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次我突然就很想哭。为了那个妈妈摇动着的手臂,为了她那一脸灿烂而希望满怀的笑容。她一定希望她的孩子受到好的教育,长大后找一份体面一些的工作,可以走出这个居民区,去住到一个好一些的地方。 美国的公立教育系统,你会最终把劳工阶层的孩子送到体面的学校去吗?我当然知道,你有奖学金、financial aid,你说你在帮助穷人,但是能帮多少呢?这个孩子住在这个“不好”的区,他(她)能去的小学是否也是一个很一般的、或甚至就是穷区的小学,缺少资助(funding),学校质量怎么样?就是他(她)很想好好学,每一个年级的老师都会善待他(她),使之梦想成真吗? 我绝对相信,一个可以做到每一天都向着孩子招手再见的妈妈,是一个好妈妈,是对孩子的教育寄予了厚望的妈妈。我惭愧于自己都不能做到天天对我的孩子招手再见的礼仪,也想起我女儿上kindergarten第一天,我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想起中国的《读者文摘》上一位妈妈写的散文的一句话: “学校啊,我把我的孩子交给你了,你能给他他应该得到的好的教育吗?” 当时那句话就让20多岁还没有孩子的我流泪了。现在,看到这位送孩子上校巴的妈妈,我的鼻子酸了。继而我想到了我工作的学校,我的学生,那就是一个更深刻的问题了。 我的学生,两年制社区学院的学生,有许多是来自劳工阶层的。不管他们是否愿意在课堂上承认,我体察得到他们的阶层,这瞒不了即使是不在这个社会长大的我。因为我的学术训练和对社会的观察告诉我,美国有阶层之分。居民区有好区、差区之分,学校有好、差之分。美国的贫富之差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里最大的。这导致了美国教育方面的巨大的不平等。 我也知道如果有足够的钱,交得起四年制大学的学费,他们中一些很优秀的人就不必坐在我的课室里。当然还有一些人,也的确是没有上好大学的梦想。在这些不想上好大学的人中,除了天性懒惰的少数人外,大多数人,我看得到,不是他们天生就懒惰、不爱学习,而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对他们没有寄予什么厚望,没有时间过问太多,使他们没有一种要求上进的环境。许多研究显示了,中产阶层的家庭的父母,是孩子的文化资本(cultural capital),他们可以帮到孩子很多功课上的事情;考试上的提前准备;提供一个相对宽松的生活环境使孩子们的essay可以写出很多旅游的见闻或展示更大的视野。相比之下劳工阶层的孩子在文化资本上是欠缺的。 至于说到社会普遍的对穷人的那种鄙视的态度,那实在就太多了。直接的后果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生怕掉入“穷”这个类别里去,就是穷也不愿承认。因为穷不仅是钱上的捉襟见肘,还包含承受人们对你的轻蔑和回避。虽然我们觉得中产阶层很亏,要交很多税,但是你愿意和穷人换,受穷而不交税或少交税吗?我敢打赌没有人愿意做这个交换。 一个普通的“不好”的居民区的妈妈,让我想过很多很多。可以说每一次我看到她那一脸笑容,不停地向校巴挥手的样子,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都无法平静。每一次我都问自己:是穷人不在乎教育还是他们就是在乎了又能怎么样? 然后我就要上课了,我在忙碌的教学轮子里转个不停,忘记了那个妈妈,直到下一次再见到那重复的一幕。 写于2011年6月22日 |